阿悦抬首和他对视,“小娘子从未学过骑马?” “嗯。” 宁彧家中幼弟却是四岁就着他要骑小马驹,阿悦不过是想溜几圈,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马儿看着温顺,冒然骑上去却不妥,去取饴糖来让小娘子喂一块。” 这本就是要让阿悦做的,不过宁彧主动提还是稍微有些不同。跟来的莲女本来想君侯也不怕那位宁家郎君故意摔了小娘子,现下看他如此细心,倒是放松了些。 喂过糖后,宁彧道:“小娘子先牵着它慢慢走一段路。” 说罢他指点阿悦牵着缰绳,另一手也帮忙拉住,牵引着小马抬蹄。 宁彧的举止和神情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阿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和耐心。毕竟谁都看得出来,魏蛟此举就是有意在为难宁斯,再说重些便是羞辱,宁斯如果真闹起来,反而称了他的意。而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却能平静至此,叫人不得不叹他的气度。 “小娘子轻轻摸一摸它。”宁彧如此道,带着阿悦的手顺着马儿的发从头至尾缓缓抚去,让它舒服得轻嘶了一声,马蹄抬了几抬,像是在鼓励阿悦骑上去。 “好了,上去罢。” 为了方便阿悦,宁彧轻俯下|身,手横在半空,示意阿悦先踩他的手掌借力,再踏上马镫。 就算是做着马奴一样的事,他表情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完全不知他是喜或怒。 观察着他,阿悦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书中女主郭雅最喜的是面前这位,因为他的本质和郭雅太像了,两人都是能屈能伸之辈,极其擅于隐忍。 正如郭雅能够放下身段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他也能够在祖父被杀后蛰伏数十年,将本应在魏蛟登基后“早夭”的五皇子偷梁换柱养在身边,最后又硬生生凭岁数熬死了傅文修,成功让晋帝的子嗣重登大位。 他的心和毅力非常人能及,有这样一个暗中的敌人,无疑很可怕。 阿悦不由想,书中傅文修的篡位成功,宁彧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呢? 稳稳坐上马背,她数次都忍不住瞄一下左前方牵马的少年。 宁彧没有望她,平淡道:“请小娘子目视前方,专心些。” 阿悦飞快转回头,小小“哦”了声,心思都转到其他方面,第一次骑马的新鲜已然淡了许多。 魏蛟在后方看了会儿,不自觉摩挲了下间佩刀,回过神才想起自己在中行走时都会解下,“宁斯这个孙儿……阿昭,你觉得如何?” 魏昭沉,“虽年少,但心坚韧,宁氏长孙的名声孙儿曾经耳闻,的确是少年英才,假以时必成大器。” “看起来倒是没学到那老匹夫的臭脾气。”魏蛟这么说了一句后不再评价,转瞬间眼里就只有自家囡囡了,“小乖乖初次骑马就这么稳,真不愧我们魏家的小娘子。” 魏昭也笑,“这点倒是像极了祖父。” 显然,即使是如魏昭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在长辈面前也会“油嘴滑舌”,魏蛟当即大笑起来,“自然是像我,和她阿母一样,当初才到我膝上那么点儿高,就着要学骑马学箭。” 魏蛟不是易于怀的人,此时眼中也不由浮现慈和怀念,且在看到阿悦回来后化为了行动,抱起小外孙女就无情地制了她的抵抗,像猫一般狠狠了好几口。 阿悦拒绝无果,蔫蔫趴在魏蛟怀中。 什么时候这位外祖父才能清理一下他的胡须,埋头下来猛亲的时候真的很让人窒息。 在魏昭看来,小表妹这模样最是有趣,虽然平她总是一副装作小大人模样也很可,但这毕竟是平难得一见的画面。 宁彧道:“魏侯,不知晚辈可否告退?” 魏蛟颔首,本来他要针对的也不是宁彧这个少年郎,正要准他离开时,阿悦突然出声,“阿翁——” “哎”魏蛟立刻应声,温和道,“囡囡怎么了?” 余光注意着宁彧,阿悦轻轻道:“这个哥哥帮了阿悦许多,阿翁不给他奖赏吗?” 她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像是真的想表示对宁彧的谢。 场中三人齐齐一怔,魏蛟先大笑道:“阿翁竟忘了,还是小乖乖懂事。来人,去取百两黄金给宁大郎,这可是阿悦意,亲自要赏的,自然要双倍。” 宁彧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如平静水面中忽起的一点波纹,转瞬即逝。 而在魏蛟和魏昭的凝视下,宁彧就似毫无情绪起伏,不卑不亢地道谢后,领下黄金告退。 魏昭不知不觉就望了会儿他的身影,再度收回目光时若有所思。 阿悦向来少语,方才那句话……当真是她为了谢宁彧而随口道出的吗? 第24章 那句话当真是为表达谢而说的吗?出回府的路上,宁彧也思索起了这事。 祖父看到那百两黄金后果不其然更怒,差点没冲到魏侯面前去大骂一场。宁彧不得不让侍从把黄金收起,再对祖父道已经将其赠与他人。 连魏侯当时都没想到特意用赏金来怒他、羞辱祖父,那位小娘子年幼天真,又如何能想到? 宁彧凝眉半晌,脑中浮现一双好奇打量自己的眼眸,透着不知世事的纯稚,眉头便渐渐松下。 应当是他思虑太甚,想多了。 不过今一见,魏侯果然名不虚传。如果他这次借机罚了自己或祖父,宁彧反倒放心些,但他的种种做法分明就是在宁府犯错。 行差踏错,宁氏一族风光了大半个晋朝,以致祖父至今也没有、或者说不愿认清事实,但今之事总该让他更警觉些。 ………… 一转多,断断续续降温许久的天终于彻底寒下来。眼见已经到了八公主与魏珏的大婚之,卯时竟落起了雪籽。 阿悦昨夜早早睡了,这时刚睁开眼,便听见外殿守夜的婢子道飘雪了。 “莲女。”她轻唤一声,立刻有人举灯入门,“莲女姐姐还没来呢,小娘子怎的醒了,是要起夜么?” 摇摇头,阿悦问,“外面下雪了吗?” “是啊,如今还是小籽儿,估摸着很快就要下大了,小娘子今可得穿厚实些,就拿前几夫人着人送来的鹿皮袄如何?” “嗯。” 屋内摆了四个火盆,榻上还灌了汤婆子,阿悦倒是觉不到外面严寒。 她趿着茸靴到窗边支开一条小,寒风立刻裹挟雪籽呼啦啦打来,拍得她半边脸生疼,瞬间打了个嚏。 “唉哟小娘子——”婢子惊叫一声忙把她拉了回来,顺手把窗合得严严实实,又不好训她,只能叮嘱道,“小娘子可莫贪玩,你身子弱是万万碰不得这些的,不然来又得扎针喝药,怕不怕?” 想到那长长细细的金针,阿悦十分诚实地点头,被婢子裹成了一个团子坐在榻上,好奇道:“大舅舅今成婚,我不用起吗?” 婢子笑,“小娘子才多大,早起去做甚么?到夜里去吃个酒,帮着大郎君喜榻也就够了。” 说来确实和一个五岁小孩儿关系不大,阿悦想着,不知今的雪会不会有影响。 之前她就听一些婢私下议论甚么倒寒的天儿预兆不好,因倒寒会冻坏一些早苗影响收成,再者也不便干活,寻常百姓自然是不喜的。但外祖父魏蛟好像并不在意这种天气之说,婚事和登基仪式都在一同准备,他本人最近还每都带着阿悦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玩耍。 托外祖父时常来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或亲亲的福,阿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锻炼得强大不少,至少不再那么容易被吓着了。 睡不着,她索让人点起灯在榻上学起了认字,逐个逐行地看去,欣地发现自己终于能认出大半的常用字,重新成为了一个文化人。 婢子看着稀奇,大概没见过哪家小娘子这么好学的,对刚踏进门的莲女道:“咱们小娘子以后指不定也能成为大诗人,像八公主那样。” 莲女撇开帘子悄悄瞄了眼,也笑了笑,“小娘子喜做甚么都行,一切有君侯呢。” 说罢嘱咐道:“服侍小娘子梳洗罢,药也要煎好了,得赶着时辰喝。里现今忙着恐怕无暇顾及其他,我提前叫人炖了碗蛋羹,小娘子若还饿就委屈吃些糕点,我得先去夫人那儿看看有甚么需帮忙的。” 魏蛟进临安只带了原本兖州府中的十之一二的仆婢,还没来得及采买,这儿又急着成亲,婢只能使唤做些旁的活,自然稍显忙碌。 阿悦被人领着进文夫人房中时,就差点被忙得头晕脑的芸娘撞了个正着。 这也难怪,她人小小的,又戴着鹿皮小帽,帽檐一挡连脸蛋都瞧不见了,芸娘就没发觉面走来了个人。 芸娘将要俯身,阿悦被人先一步抱了起来,是魏昭。 他忍着笑意,“今阿悦还是少一人走动罢,不当心撞着倒是小事,被哪位宾客当成宠偷走可不好。” 原是阿悦帽上有两个尖尖萌动的小角,她今又被包得严实,走起来颇为笨拙,也很可,远远看去眼神不好的可能真要认成小鹿儿了。 文夫人一见也是忍俊不,走上前抚了抚阿悦被帽檐遮住一半的小脑袋,“这里哪来的小鹿儿,也不怕被人逮了。” 说罢把阿悦的鹿皮帽往上拉了拉,望见小外孙女扑闪扑闪的眼便眉目泛柔,“起得这么早,可用了早食?” “吃过了。”阿悦看着显得糟糟的屋内,“我来帮阿嬷。” 莲女扑哧一声笑了,文夫人点点她幼的脸蛋,“你不给阿嬷就好,哪至于要你忙碌。阿昭,快带你的小鹿儿别处玩去。” 一声令下,两人齐齐被“赶”出屋内,兄妹面面相觑,魏昭状似无奈道:“为着阿悦,我也被赶出来了。” 阿悦讨好地对他笑了笑,被魏昭带着去另寻他处。 但整个临安城都沉浸在今这桩大喜事中,哪儿能轻易寻得清静。 他干脆牵着阿悦慢慢步上朝门边的城楼。 楼有六十阶,阿悦走到一半就微微息,魏昭跟着停步,轻声询问,“要阿兄抱上去吗?” “不用。”阿悦抬眸看了眼楼顶,边沿与晦涩的天空齐平,灰蒙天后隐隐泛着橘光芒,看着朝将升,但雪籽却也在此时变成细细扬扬的雪花,依次飘向偌大的临安城。 “我可以的,阿兄。”她如此稚声说道,坚持着小步小步地和魏昭一起爬上了城楼。 高地俯瞰而下,望见的是红墙绿瓦,深长巷,身着厚重袄衣的婢排成长队,依次有序地手托礼盘穿过朝门。 那是亲的聘礼。 魏昭看起来已经不大在意这事了,神间十分平静,视线稍稍停留了片刻。 他没有机会看当初母亲大婚时的景象,但料想应当不会有如此盛景。 忽然,魏昭眉梢微动,提醒般抬高语调唤了一声,“阿悦。” “……喔。”阿悦收回悄悄伸出暖手笼的手,她只是接了一片雪花而已。 临安城地处江南一带,这儿的雪从来冷,仅瞬间就融化在了阿悦手心。 雪花随风飘入内楼,两人外衫渐次染上这点点的白,很快都化成了小小的水渍。 见阿悦看得专注,还很有跃跃试的觉,魏昭道:“这雪会下一整夜,待明积雪时,让几位表兄帮阿悦做个雪人放在院中,可好?” “好啊。”阿悦尽量平静地答复,但腾然明亮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使魏昭失笑。 他之前一直以为小表妹天生喜静,时久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因身体柔弱至此。若她能有个康健的身体,恐怕比任何皮猴儿都会闹腾。 看着他,阿悦忍不住道:“阿兄可答应了我。” “自是答应了。”即使是对着年幼的小表妹,魏昭也不会轻易失信。 高兴间,阿悦突然就轻轻咳了下,声音极小,只到一半就被她强行了下去,脸憋得微红。 她怕这位表兄会因此把她强行押回屋内。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