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贤抿着,眼眶通红。从小他就知道母亲不快乐,尽管父亲对她很好很好,尽管她从不摆公主架子,侍奉舅姑,友叔妹,上下一片赞誉,但他就是知道她不快乐。回京才几天,他就在她脸上看见暌违已久的笑容,情真意切,璀璨耀眼,直刺得他心口生疼。 他没有资格指责母亲,在这场混的情中,她也是受害者。她守了父亲和郝家二十年,除了真心,她付出了一个女人的一切。 他知道母亲很他,若是他不同意她和赵破虏的婚事,她自然会作罢。可当她亲口说出来时,他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应一个“好”字。 赵破虏见母子两人一时僵持不下,便朝魏无恙招手,魏无恙会意,随他一起走到室外,将空间留给郝贤母子。 “长公主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二十年,我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直到她告诉我,她嫁去云中当夜自尽时被云中侯救下。” “无恙,你知不知道我听到她的话有多么后怕又有多么庆幸,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若她嫁过去的第一年就不在了,我都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现在。” “以前我觉得她就是要让她衣食无忧、风雨不侵,哪怕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时至今我才明白,她就一定要尊重她,不要罔顾她的意愿,不然小女子的坚持跟反抗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长公主如果真的不愿意嫁给我,我也认了;但如果她只是为了照顾阿贤心情而委屈自己,说什么我也要尽力争取,我不想再追悔、再遗憾了。” 赵破虏还在滔滔不绝,魏无恙却觉五雷轰顶,震得五脏六腑都碎了,芳洲说过的话在耳边不停回—— “魏无恙,你要敢那么做,我一定让你悔不当初!” “魏无恙,别我恨你!” “你混蛋,要吠到别处吠去,我不想听你咬一通。” …… 魏无恙浑身一个灵,急忙打断赵破虏的话:“多谢大将军开导,无恙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要马上去办。” 赵破虏眸中闪过笑意,大手一挥,了然道:“赶紧去吧,另外,非常事用非常之手段,不用我教你吧?” “无恙明白!” 魏无恙一路风驰电掣,生怕去晚了就再也见不到人似的,到门口连马都来不及拴好,就火急火燎往明光殿赶,还没进门就被留守人的话浇了个透心凉——芳洲走了。 她走了?她居然不声不响地走了?她居然抛下他走了 ? 魏无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一颗心像破了的筛子,无数寒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得他遍体生凉。他一把揪住谒者衣襟:“快说,翁主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谒者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几要失,本就口齿不利,再这么一吓说的话简直能把人急疯。 “翁、翁主不、不让说,但、但是张、张卿说、说,冠、冠、军、军、侯、侯不、不是、是外、外人,他、他说翁、翁主回、回江、江、江陵,刚、刚、刚、刚走!” 魏无恙强忍着捏断他脖子的冲动,耐着子听完,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 他心急如焚,策马狂奔,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追上腓腓,一定不能让她走,否则他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魏无恙的马骑得飞快,出了城后过往行人只听见马蹄声,本来不及看清马背上的人长什么样子,就觉一阵狂风刮了过去。出城追了五十里,追得他快要绝望时,终于在灞水边发现了她的车队和身影。 “冠军侯,你怎么来了?”张宝吃惊不小。 马还未停稳,魏无恙便一跃而下,望着水边身影,平复着心跳。 “张卿,我是来找翁主的,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你们能回避一下吗?” 张宝脸上笑开了花:“当然能,求之不得,翁主打定主意要回江陵,你可一定要好好劝劝。” “我省得。”魏无恙应了一声,朝临水而站的女郎走过去。 芳洲今天穿着一件淡玫瑰红撒花襦裙,上襦极短,堪堪掐到到间,越发显得细不盈一握;裙子很长,下垂至地,将她整个人拔高不少,远远看着像株修长的翠竹,笔,坚韧,赏心,悦目。 “腓腓!”他小心翼翼地唤她,生怕声音一大她就消失不见。 看见他来,她冲他展眉,柔柔道:“无恙,你来了?” 魏无恙心中,他有六天没见到她了,原以为再见面又是一番剑拔弩张,谁知道她居然朝他笑了。他忽然发现自她来到丰京后,就再也不曾喊过他一声阿兄,这就是她小小的坚持,想将自己与他摆在同等的位置吗? “腓腓,我来了,我是来接你回的,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芳洲歪着头打量他,俏皮的样子别提多可,魏无恙心中喜,几乎以为说动了她,下一刻脸上的笑容就在她冰冷的话语里粉碎成渣:“闹?谁跟你闹?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世上的好儿郎又不止你一个。” “那臭小子呢?”魏无恙听不得这话,展目四顾,“这次我非打得他地找牙不可。” 芳洲失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我们的事与人无尤,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你,你走吧,以后不用再见面了。” 魏无恙也冷了眸子,脸上黑沉得能滴出水。 “我专程来找你,你非要这么怪气地说话吗?” “嗤!”芳洲不屑冷哼,“你别告诉我,因为发现我走了,又觉得放不下我,不舍得将我送给别人了?” 魏无恙张了张嘴,竟该死地找不到话语反驳,他想告诉她不完全是这样,下一刻就被她的举动蒙了。 芳洲坐在一块大石上,将脚上的丝履和罗袜除得一干二净,提起裙摆,赤着两只脚走到水边。 “魏无恙,你看。” 魏无恙大骇,以为她要寻短见,连忙跑过去拉她,她“咯咯”一笑,挥开他的手,双脚走进水里站定。 “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傻,为个不值得的人跳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许我做这做那,管天管地管我婚事,还敢动手打我,这些都是你的本事。但是,”她指着自己口位置,“你管不了它,它只听我的。” “你不准我碰水,我就偏要碰给你看,我告诉你我不光早就碰过水,我还会凫水。” 魏无恙被她说得呆滞,她说的是十岁那年她在江边涉水被他教训的事,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上这么久,难道这就是小女子的反抗? 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么有主见,这么倔强呢?还是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他从未发现? 他的视线从她挑衅的俏脸下移,落在她雪一般白皙的双脚之上,她的脚泡在碧水中,每个脚趾头都涂了红丹蔻,如颗颗珍珠光彩夺目,脚踝纤细,脚型纤长,曲线优美,看得他眼都直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美,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被她的美震撼得失了言语。她骄傲,她聪慧,她坚韧,她倔强,他该死地不想放手了!他忽然很想自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人,他是脑子有病才想要拱手送人的吧? “好了,我知道你厉害了,能先从水里起来吗?”魏无恙哄道。 芳洲斜了一眼,出个“要你管”的表情。 魏无恙失笑,弯拎起她的丝履和罗袜,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朝马车走去。 “我现在暂代父职,该管还是要管的,不听话也还是会打。” “魏无恙!” 芳洲气得蹬腿。 “魏某在此,翁主有何吩咐?”他将她平放在马车上,在她身上不起来。 “你这么沉,死我了,赶紧起开。” “除非腓腓答应我不走,我就起来。”他在她耳边吹气。 芳洲的耳和俏脸都红了,他灼热的气息烫得她浑身直打哆嗦。 “你还要不要脸?” “早在你骂我是疯犬时,我就把脸豁出去了,以后只要是在你面前,我都不需要脸。” 芳洲被他噎个半死,恼道:“你给我起开,不然我喊人了。” 魏无恙好说歹说见她迟迟不松口,想起赵破虏那句“非常事用非常手段,”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腓腓,你看。” 芳洲不知他搞什么名堂,美眸朝他看去,却在看到他的举动后惊得瞪圆了眼珠子。这个天杀的,他居然、居然当着她的面衣裳,他得很快,快得她来不及反应,他赤的膛就大喇喇地呈现在她面前。 芳洲又羞又惊,指着他颤声骂道:“登、登徒子,赶紧把衣裳穿上,不然我真喊人了。” “别呀,这可都是跟腓腓学的,刚才你不是让我看你的玉足嘛,现在我让你看我的.,咱们互不吃亏,谁都不欠谁。” “腓腓还是不肯松口吗?”魏无恙的手伸向带,佯装还要继续,好整以暇道,“你现在喊人吧,最好把人全都喊过来,让大家看看堂堂翁主是怎么非礼男子的。” “你无!” 他忽然俯下身在她的身上,心道不无怎么能抱得美人归? “腓腓若是还不改主意,我可要喊人了,我要让大家评评理,翁主非礼列侯该如何治罪。” 芳洲咬牙切齿道:“你不就是仗着我喜你欺负我吗?” 魏无恙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错了,我这不是欺负你,是在求你。还有,我喜你比你喜我要早得多,翁主。” 第33章 魏无恙的话像一枚石子,用力擦过芳洲平静无澜的心湖飞出,碰到水面弹起继续向前飞行,再碰水面弹起再向前飞出,如是反复多次,直至落入湖心最深处。只是那石子虽然消失,泛起的悸动和涟漪却是无法遏制,直教人心颤又心折,神识久久不能回转。 “腓腓,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求你不要走,求你别离开我,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把懿旨的事解决好,正大光明地娶你。” 魏无恙趴在她耳边深情诉说,芳洲只觉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一颗心鼓鼓,几要破而出,他的话似来自遥远天际,又似从他嘴里长脚自己跑出来。 她的心跳得飞快,快得完全不受控制,她有些害怕,想要他住嘴;但她又舍不得让他停下,总希望能多听一些,听他说这些深情不知羞,又让她万分喜的话。 “腓腓,你怎么不说话?”魏无恙说了半天,也不见身下的人给出反应,疑惑地扳过她偏到一旁的脸。 “啊!你怎么哭了?”他心疼地替她拭泪。 他不问还好,一问芳洲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都止不住,潺潺泪水顺着脸颊到耳朵和头发里,漉漉的样子像只可怜兮兮的幼兽。 魏无恙慌了,顾不得赤.的上身,连忙起身将她抱坐在腿上,靠在自己怀里,抓起她的一只手朝自己脸上挥去。 “你骂得对,我就是个混蛋,来,狠狠打我,别心疼也没手软。” 听言,芳洲抡起两只粉拳捶打他的膛:“你太过分了,仗着我喜你,不仅想把我嫁给别人,还说些不着调的话羞辱我,还、还勾引我,我的心好疼,我恨死你了。” “腓腓,是我错了,我被猪油蒙了心,我后悔了,我不要你嫁给别人,生同衾死同,生生世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没有仗着你喜我故意欺负你,其实我早就对你动心了,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罢了。还有,我不该那么说你,我那天真是气糊涂了,一看到他对你那么好还抱你,我就恨不得剁了他的狗爪子。” “我没有勾引你,那是对你情不自,一靠近你我就控住不住自己,说出来你都不信,一闻到你头发上的香味,我就、就……” 魏无恙在女郎懵懂无知的大眼里说不下去了,偏偏她还要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追问:“就什么?” “祖宗,这个能以后再说吗?”他苦笑着求饶。 他懊悔、腼腆、喜悦又无奈的模样让芳洲怔仲,忘了哭泣也忘了捶他,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看。 芳洲的大眼清澈明亮,被泪水冲洗过后更显晶莹剔透,魏无恙在里面看见一张无比紧张、忐忑的男人面孔,仿佛待审犯人,她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腓腓若不信我可以起誓。” “苍天在上,我魏无恙发誓今对刘芳洲所说字字属实,如有欺骗,教我天打……” “不要!”芳洲迅速伸手堵住他的,面上带着着急,“我信你,你别动不动就发那么毒的誓。”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