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嘀咕着走开了,姜珠被扫了兴致,再加头愈发大了,也便回了屋。 “小姐,这花……”宝纹见自家小姐坐在桌前脸也没个表情,心里有些忐忑。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处理的不妥当,可又说不清楚什么来,此时手里捧着刚才摘下来的芙蓉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宝瓶倒是察觉的多了一点,她上前半步轻声道:“要不要扔了?”刚才那俩丫鬟的话,明显是扫了自家小姐的颜面,那素素姑娘再怎么样也只是府的管事,甭说只是摘几朵花了,就是把那片花圃都铲平了她又能如何,她现在只后悔当时没有站出来呵斥她们不知轻重不识好歹,白白惹得小姐不痛快——小姐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好跟她们计较的,不然没的落了心狭窄的恶名。 以后她一定要凶悍些,宝纹是个不顶事的,那个海棠想来也不怎么靠得住…… “扔了干什么?”宝瓶正想着,姜珠突然开了口,她接过一支娇的白芙蓉看着道,“这么好看的花扔了多可惜。”说完又是一笑,“把我嫁妆里的那对天青细瓶拿出来摆着。” “可……”宝瓶觑了她一眼,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也不敢多说,犹豫了便应了声照做。 瓶子很快拿来,宝瓶抱在手里,珍之重之。这两个瓶子可不简单,那是夫人出嫁时管萍娘的箱之物,据说还是前朝里的东西,珍贵的很。就是想不到小姐竟然拿出这么不凡的东西只为摆那两朵花——若是之前也便罢了,可现在这花只是那素素姑娘种的,真是太给她脸了。 姜珠却毫不在意,小心的抚摩了一下瓶子后,就笑眯眯的把它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又仔细的挑了几朵开得好的芙蓉花心修剪一番后放入了瓶中。 石青的细瓶素净雅致,加上那几株娇意盈然的芙蓉,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小姐,这个要摆在哪里?”宝纹目光也是极为柔和,她见姜珠完了花,便问道。 “自然是摆在显眼处了。”姜珠声音很淡,她侧着头看着,面带微笑,好像一心沉浸在了这花与瓶的美丽之中。 这时,门外却有丫鬟进入,“夫人,素素姑娘求见。” 一时的平静被打破,宝瓶跟宝纹面面相觑,不知道素素姑娘来干什么,然而姜珠却没有太大意外,她只是眉目一转又微微一笑——“请!” 秦素素很快就进来了,她穿着一身淡绿的裙装,脂粉淡扫,笑容谦和,如墨黑发随着莲步轻移而轻轻摆动,别具婀娜。不得不说,这是一位让人乍一见面就心生好的人。 “素素见过夫人。”她的仪态也是无可指摘,举手投足优雅从容。 姜珠坐在首座,微笑颔首:“姑娘客气了,请坐。” “谢夫人。”秦素素又施了一礼,这才抬起头想要入座,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桌案上那丽的芙蓉花时,视线却是一怔,不过等她看到花底下那瓶子时,目光却一下变了。 姜珠适时开口,“哦,我得先跟素素姑娘赔个不是,先前不知究竟,只看这花开得正好便想摘几朵放在屋中,哪知……”说到这,她低头掩口像是有些惭愧,转而却又抬起头夸赞道,“素素姑娘也真真是个妙人,把这芙蓉花照料的这般多姿。只是这花摘也摘了,再按上去却也不成,索我还能找出这样一个瓶子,也算是没有亏待了它……” 这一番话说得谦逊之极,在场之人脸上却是风云变幻。宝纹见惯了自家小姐放肆张扬,何曾见过她这般细致小心,这简直不像是她家小姐该有的作风。宝纹亦是看不透,她先前只当姜珠是面上说说,谁知她竟然真是致歉了,这素素姑娘什么身份,她何至于这般低声下气! 秦素素也是脸大变,未等姜珠说完便道:“夫人言重了!这花不过是素素随意种下的,当不得这般重视,夫人拿出这么一个珍贵的瓶子实在是抬它了!”她博文广识,如何认不出这瓶子的价值! “哦?”姜珠眉目一动,却是意味难辨。 秦素素不知心里想什么,头低的愈发下了。 “诶,素素姑娘还站着做什么,不必拘礼,快快坐下。”姜珠见她还站着,又一脸慈的说道。 “谢夫人。”秦素素抿了抿,还是坐下。 丫鬟上了茶,芳香剔透。秦素素浅抿一口,便知这是上等的碧螺了。 沉默半晌,秦素素却又站了起来,她开口道:“此次前来,是想向夫人致歉的。夫人与大人大婚,素素本该持左右的,只是家中有事不得不归……” 姜珠原本在悠闲的喝茶,听到这话也不曾有什么反应,只是淡笑道:“那这事可处理好了?” “谢夫人关心,已经好了。”秦素素垂眸回道。 “哦。”姜珠点点头,却只是应了一个字。 秦素素便又道:“如无要事,素素就先退下了,夫人好好休息。” 姜珠也不留客,只是说道:“也好,素素姑娘舟车劳顿,也应该早些休息。” “是。”秦素素浅浅施礼,退身离去。 身量纤细,背影曼妙,又是一番好风景。 姜珠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不褪,只是眼神有些深邃。 “小姐……”宝纹有些不安,上前唤道。 姜珠却没理她,只是闲闲的问向一旁的海棠,“这位素素姑娘是什么人?”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倒是有趣的很。 海棠此时神有些拘谨,语气也多了几分恭谨,“回夫人,素素姑娘原是大人一名部下的妹妹。兄妹两人是孤儿,原本一直相依为命着,后来那人死后,就把她托付给了大人,这次大人回京,她也就跟了过来……” 姜珠看着低着头仔细作答的海棠,嘴角浮了浮,这丫头倒真的是独具慧心,“她今年多大了?” “今年整好二十。” “不曾婚配吗?” “据说曾经许过人家的,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退了婚……”海棠顿了顿,又道,“后来大人也曾替她安排过婚事,但都被她推了,据说是此生不想再嫁了……” “哦?”此生不想再嫁?就想守着翎?姜珠一笑,觉得这事真的是有意思的很。 不过这素素姑娘,她还真是讨厌不起来。知分寸,懂进退,不骄纵,守本分,真的是让人指不出半点错来。 海棠看着新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低下了头。她是特意被大人挑中拨到夫人身边的,当时大人特意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着夫人”她一直记着,可是因为这几天大人一直不来她便把这句话忽略了,现在想来,当真是后怕。 这几天夫人情绪明显低落她便以为她是个泛泛之辈,甚至在花圃之中她说出会向素素姑娘致歉这句话时她都心生出了半分轻视,可是就在刚才,她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夫人如何是泛泛之辈,她看似避让,实则是以退为进,静观其变。倘若素素姑娘是骄纵之人,听闻芙蓉花被摘后大闹,她大可有理由打她,而素素姑娘一旦示弱,那么夫人的地位最起码在表面上是不可撼动了。 而那珍贵的细瓶,上等的碧螺,更是彰显了她高明。芙蓉花再美丽,又能比得过它们几分?无形之中,夫人就让素素姑娘硬生生的低了她一个头,而偏偏无一人能说出一个不是来。眼皮子浅的人要说的,只怕也是夫人忌惮素素姑娘,不单不敢摘了芙蓉花,还得好生照料着…… 夫人不张扬,不蛮横,可是她只轻轻一个举动,就控了全场。素素姑娘再兰心蕙质,只怕也是自愧弗如啊! 而她从今以后,也自然要立于夫人一侧。大人是信任她才安排到夫人身边,而夫人刚才那几句话,也是表明了一个信任的态度。 想着,她的目光坚定下来。 ☆、35|222 皇内,裴基坐在榻上,喝下了浓浓的苦药。 翎候在一旁,见他喝完才上前问道:“皇上今觉如何?” 裴基接了太监递来的糖入嘴中,轱辘了两下才一脸苦恼道:“朕就最厌恶喝这些药了,真快要苦死人了。”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又道:“哎,当初就该听你的话,好好养着,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现在保重龙体也是来得及的。”翎回道,低下的脸上却有些黯淡。 裴基听着,又叹出了一口气,眼中分外的怅然。 五年前他在南疆遇刺,口中刀,当时虽然救了过来,但他足足昏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各种补药不断,大夫也让他养足七七四十九天,奈何他过了二十天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差不多后,就怠慢下来,暗中倒了一三次的补药不算,刚过四十九天后就又迫不及待的上马杀敌。最后虽然表面不显,可终究埋下了隐患,及至这几年夜忙于国事又不注重养身,积月累之下,等到翎成亲之他在中饮酒作乐之时,便终于一齐爆发,先是口吐鲜血不止,之后又昏了过去,吓煞了一众人……召来御医之后,也说是情况危急,当时他怕有什么万一,这才赶紧召来最为信任的翎,生怕走漏消息掀起风雨,眼看荣华郡主过来,这才拿她当了幌子…… 裴基如今是真真的后悔,当初若不是逞能,现在又怎会如此地步。那王太医可是说了,这伤治的不彻底,便成了病,而且无法治愈,只能拖延。保养的好,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保养的不好,那么一切就不可预估了。 他今年不过三十,底下皇儿尚年幼啊! “翎,你就给朕说说你的主意吧,朕现在这个情况,太子总是要立的,不管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罢了……”然而不管怎样,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他总要为大延考虑一下。 翎见他如此郑重,翕动了一下嘴巴,然后最后他还是回道:“此事不必着急,皇上龙体不过一时出恙,待仔细调养必能万事安康……” 这个问题,那天夜里皇上就问了,当时他奄奄一息,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甚至都准备立下圣旨,可是他却拦下了。他没有说出人选,甚至都一直打消他立储的念头,因为他知道,皇上是不会在今晚死的。 可是虽然如此,当他进乍一见到不停吐血的皇上时,还是惊得不轻。重活一世,为了避免前世的命运,他一直谨慎的活着。他知道自己的命运跟太子连着,所以十一岁那年离开家,提前在南疆等着即将而来的太子裴基。他知道太子上一世死于旧伤复发,所以这一世格外小心他的安危,可是当时他太年幼,太子信任他却也只是把他当个小孩,他没有将他常带身边,所以就算他有心却还是没有避免刺客刺来的那一剑,他能做的,只是在事后不停地提醒他好好吃药养好身体。 那个时候太子也一直配合着,他看着他喝下一碗碗药并且身体一天天康复起来,也以为终于可以避开这一次的隐患,所以当后来太子委以重任命他铲除外敌时,他稍作犹豫后还是答应下来,可是没想到,这不过是太子对他每的唠叨烦不胜烦又无可奈何后采取的应对手段——他不想每天被他着喝药,所以便将他远远打发了。 那天夜里,王太医提及,皇上才说出了当年之事,而他听着,当真是五内俱焚。他百般努力力求皇上长命百岁,可到底还是天意难违。 裴基听到他还是这么说,却是又幽幽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翎,朕知道你对朕忠心耿耿,可是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的,就算往最好的考虑朕还能活十年,可也只是十年。到时候,大皇子才十八岁,老二才十七岁,还年轻着呐。再加上,他们两个又是资质平庸的,朕怕他们扛不起大延国这个担子啊。朕现在想立储,也就是想早早教会他怎么当个一国之君,也省得到时候仓促间出了什么子……” 说着说着,裴基想到什么,脸上又变得遗憾起来,“要是永寿是男孩就好了,朕这三个孩子中,就她最聪慧最沉稳,这次朕命人封锁了消息,只说是荣华受了伤,朕被闹了一宿受了风寒,这事就连皇后都瞒了过去,其他两位皇儿更是深信不疑,可是永寿却不单看了出来,还跟着配合朕……唉,可惜啊可惜,永寿为什么就不能是个男孩呢……” 翎闻言,低垂的目光微微一动,隔了半晌,他开口道:“臣还是那句话,皇上只要细心保养,必然能万寿无疆。不过皇上如果真要立储,臣刚才倒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哦?你快说说。”裴基说道。 翎垂眸回道:“两位皇子不分伯仲,两者取其一实在艰难,而他们尚且年幼,皇上倒不如先一道培养。永寿公主虽是公主,可心智才能不可小觑,臣对此也是自愧弗如,而既然如此,那便干脆将公主一道培养。她是长姐,是以为尊,到时候不管是谁荣登大宝,由她在旁扶持,也定然能万无一失。” “公主监国?”裴基听他说完,却是怔住。 “这只是有备无患。”翎肃然道。 “有备无患……”裴基面变得凝重起来。永寿是她的心头,就算是女儿,就算有哑疾,可是他始终不以为意,她从小显示出来的智慧早已将这些缺陷掩盖,可是尽管如此,他最多也只是疼并遗憾着,却从未想过有朝一会对她委以重任。可是现在翎却十足的提醒了他。永寿十岁,不逊于成人,且品行良好不争不抢。其他两位皇子天资有限,无开拓之才,只有守成之能,可是他们的背后,却是貌合神离的两股势力。那一旦其中一个登上皇位,必然又是一股可以预料的腥风血雨,他自身经历过兄弟残杀,实在不愿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所以如果让永寿在其中平衡调节,是否就会获得些许太平? “此举甚好啊!”良久以后,裴基由衷的赞道,他看向翎,眼中是慨。 翎却并不居功,只是低头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子应做之事。” “好,你先退下吧,朕要好好想想。” “皇上切记保重龙体。”翎也不多说,只提醒一句后就告退离去。 片刻后,明华殿里传出了一道圣旨,即起,皇子与公主每一道在御书房学习。 …… 翎离开明华殿便去了太医院。皇上上次病危,连夜将王太医召进,之后他便一直留在了中。为此还惹了不少嫌疑,不过后来皇上照常上朝办公,永寿公主病情却始终不得好转,这才让掐灭了私底下的议论——皇上染风寒不是小事,理应小心照料,至于公主,皇上自来疼她,留下王太医也是情有可原。 太医院里,王太医却是在小憩。他年事已高,连的煎煮熬药让他疲惫之极,短短几倒是又像老了几分。不过他依然警觉,听到身旁动静立即睁眼,待看到是翎时却又皱起了眉。 “你来作甚!”他说道。 翎这次没有无礼,只是深深的做了个揖,“这几劳烦您了。” 王太医没想到他会这样,袖子一甩将将避开,“为皇上效力,那是臣子本分。” “是。”翎应完,转而又道,“不过也请太医保重自己的身体,皇上龙体重要,可是您的身体也重要。”王太医在,还能保皇上十年命,如果他不在,谁又能知道皇上能撑多久呢。 王太医想要挤兑,可是见他一脸真诚,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 翎便又道:“如果缺少什么药材,王太医大可以告诉我,不管什么珍奇药材,只要有,我监察司必然竭尽全力寻找。” “知道了!”王太医见他啰嗦,又不耐道。 “告辞。”翎也不多说,施了一礼后就转身离去。 上一世,王太医的孙儿早夭,伤心之下,王太医也与世长辞,之后皇上病重,群医束手无策,最后竭尽全力,却也仅仅维持了一年的命。这一世,他首先保护皇上的安危,可是却也关注着王太医的安危,及至时候到,就算没有姜珠的事,他也会主动去寻他。现在王家孙儿避过一劫,王太医也在,皇上也就多了十年的命。 而现在只说是十年,可是如果寻得良药,如果有了转机,那会不会十年就变成二十年呢? 皇上不死,皇位不移,那他谨慎小心,是否就能永保太平呢? 回家的路上,翎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看着窗外悉入骨的京城风貌,由衷的生出了一丝不舍。 他不想死,他想长命百岁,他想儿孙堂,他不想像上辈子一样,一生孤独,落个万分凄凉的下场。 但…… 如果他逃不过又该怎么办?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