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人已等了许久,还是速速下山去吧。” 樵夫知了回去的路,反而不那么着急了,想着自己应该是遇到了仙缘。 家中老父老母身子不好,每到夜间都会梦中惊悸,若可求些丹药,也可以缓解爹娘的心悸之症,迟疑了下,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法实在是可恶又贪心,面皮薄,不由发烫,支支吾吾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又往前几步,又看到了那一局棋,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一局棋的时候,赵季微微一怔,而后不由自主地就沉了进去,就仿佛这一局棋实乃是这世上最妙最为玄奇之物,心里面的好奇给勾起来。 想了想,自己虽是失了前路,可而今已问明白了回去的路。 这一条路委实是不算短,可他若是放开脚步,一路急奔的话,短短一個时辰也足以回家了,心下反而不怎么着急了,又有此仙缘,那自是先看了再说,这不看还好,只是一看,却是不受控制地沉于其中。 纵横错的棋盘仿佛化作了星辰万象,仿佛化作了整个世界,不断引着赵季的目光,这个时候已经是和他心无关,和他境界无关,只是一种单纯的,生灵对于未知,对于浩瀚星空般的本能向往。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年轻道人手指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敲击在棋盘之上。 一声脆响! 这声音如响彻在心底。 如同常人痴梦之时,旁边一声箫声,穿金裂石,碎玉之音。 赵季一下惊醒过来,面微白,恍恍惚惚了好一会儿,才是注意到了这声音的来源,看到了那温和道人落下一子,似乎有万象转变化,他抬起头看过来,眸光温和,道:“小友,来路尚且还在,还是速速离去吧。” 可是赵季已是被这棋局勾起来了心思,心神都在其上,当即有些局促,拱手作揖道:“叨扰道长,只是小子自小好棋,今看到这棋局,实在是心难耐,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棋局比起这一局棋更有趣味了。” “实在是想要看完这一局棋。” “小子保证不会多说一句话,只在旁边安静看着,仙长慈悲,就允许晚辈在旁边看看棋局吧?” 他说这话,确实是诚心诚意,又极客气,这道人之后又劝说他离去数次,可是劝了几次之后,他却忽而不说话了,只那目光苍茫,扫过了赵季,掠过更远,看到了赵季背后,山下的地方,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 旋即不复再劝,允赵季旁观这一局棋。 棋局本身,也已是妙非常,更不必说,这棋局之中,神韵无双,赵季看得入神不提,而那道人抬起一子,随意落下,却似是平地里起来了道惊雷,轰隆隆来去,对面男子面刹那煞白,嘴角似有丝丝缕缕鲜血出。 而若是有大品层次的帝君来此,当可以察觉得到不同,这深山林地之中的一局棋,却是灵韵极深,如万川归海,绵延变化,经过了这两位对弈者之身,似乎是和这天地万物万象相联。 棋局,便是大道! 棋局之内,即是乾坤! 着神意于棋子之上,对弈,便是锋,这山下来此樵夫眼中,不过只是两位隐士在这山中对弈,下棋,而在他们彼此眼中,这是厮杀,这古神真灵,落下一子,就如同是挖开沟壑,引动山河转,磅礴汹涌。 道人一子落下,便是山崩地裂,一剑横栏。 如此一子一子落下,赵季恍惚之间,似是观尽了整个世界的万物万象,见波澜壮阔,海涛汹涌,又见到电闪雷鸣,轰击于火山之上,引得雷火错,惊惧无边。 这诸异相锋,一次次,一轮轮,似无止尽,似无穷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似乎极为漫长,却又似乎只是一刹那,不,在天地错的层次上,若是以这山河的痕迹作为纵横错的棋盘,以天上星辰的运转和动当做了棋子,再以明亮且灿烂的雷火,当做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那一声声脆响。 这本就是一刹那的棋局。 只是伴随着这一子一子的落下,一子一子的对弈,棋盘上的局势逐渐地清晰明白起来了。 到了最后,哪怕是以赵季的眼力和棋艺的造诣,却也可以看得出来,那道人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只是一子一子落下,就逐渐蚕食了对方的力量,最终积蓄出来了磅礴大势,似乎随意一动,便可引动波澜万丈。 最终那古神似终不可积蓄下去,拼尽全力,复又一子,大势磅礴,河汹涌,云吐气,勾连大道神韵,磅礴壮阔,似乎化作了无量的神通,那道人平和,抬起手指夹起一枚棋子,平静落下。 一声脆响。 于是似乎那一条大龙被在中间,拦截断了。 有清脆的声音绵延而来,时间仿佛凝固了,旋即这清脆的声音似乎被拉长了,变得绵延不绝,咔嚓咔嚓的脆响之中,棋盘忽而自中间碎裂了,那古神忽而张口咳出一大口鲜血,一直抑着的伤势在这个时候,似乎是终于彻底制不住,面煞白。 猛然抛开了棋局,要朝着天阙而去,只是他才刚刚有所动作,忽有破空声音,那道人的手指已平平点在了他的眉心,没有带着什么锐气,那道人平和注视着祂,仿佛跨越两千多年的岁月,重新来到了当年,那个终劫最为气焰磅礴的时期。 此刻所见的目光,和当初那个持剑对峙着他的道人,一般无二。 时间在这个时候似乎失去了价值和意义,道人微微笑了笑,温和道: “你输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仿佛在瞬间打破了这古神的心境,他先是被重创,后来和齐无惑对峙千年,又舍弃了真身,此刻在这里的,终究是一道被消耗到了极限的真灵神意。 不甘! 极度的不甘心! 他怒喝一声,再度爆发出强横无边的气势和强大的炁。 只是这一次,还没有等到他的力量凝聚,没有等到他的炁汇聚,道人顺势往前一点,以一尊御尊极致的截剑爆发,只一瞬间,就穿了这被消耗到了极致的,最强的,剑气在穿祂之后,仍旧是绵延不绝,朝着后面转而去。 只是这威力巨大到了足以将这终劫最后真灵打碎的力量,落在了山间草木之上,却只让草木的芽微微晃动了下,如同一缕清风拂面,那开天辟地的古神怔怔然看着这一剑如风拂山林,知道眼前道人之境界,已高如超。 似只一步之遥。 许久后,终于似乎叹服,他闭上了眼睛,最终只说出一个字。 “服。” 自眉心剑痕开始,有一道光转,裂隙朝着四方缓缓蔓延,最终有一阵风拂面而来,化作了一道道碎裂的光芒,落入尘世之中,再无半点留存的痕迹,而齐无惑缓缓收回了手指,眼前对峙两千年的敌人,终究还是败于此身之手。 其身傲慢恣意,终究随着微风而去,渐渐消失不见。 而直到这个时候,赵季方才缓缓转醒,茫然之时,看到这棋盘上,棋局已定下,而棋盘之上也有一道狰狞刺目裂隙,让这棋盘当中碎裂化作了两截,环顾周围,却是见到另一位对弈者,已消失不见,不由讶异不解,道: “这……仙长,那位前辈呢?” 他看到坐在那里的道人起身。 似乎许久没有自由活动了似的定了定,而后伸出手,在和其对弈的那位置上,却有一枚石头飞来,落在了他掌心之中,这正是这下一个纪元开天辟地之最终残留下的一缕力量和真灵,化作了这一枚灵石。 齐无惑将此物收了,目光平和,看着这一局棋,道:“他,已去了。” 赵季疑惑,慨叹道:“原来那位前辈输了棋,提前走了啊。” 他此刻却是不好意思道:“方才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如发痴狂一样,叨扰了前辈两三个时辰,却是极不好意思。”他深深一礼,道人温和颔首,眼底慈悲,樵夫不解其意思,站起身来,却是觉得神清气。 就要辞别,道人却唤住了他。 赵季只觉得自己灵澄澈许多,不像是当初那样,在学呆了数年,只修持了一个杂家基本功法,行礼询问道:“仙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道人看他,温和道:“他你若是觉得,心中憋闷难以忍受的话。” “可以去此地隐居一段时间,自有山林与你闲居。” 这道人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锦囊,递给赵季。 赵季双手接过,却是当真得了仙缘! 回家之中,和爹娘说了,想来他们也会开心的。 就用这个话题来打破今天早上出门时候的僵持,却是最好。 于是这樵夫千恩万谢地谢过了。 转身归家,只是在这回家的路上总觉到有些不对劲。 不知道为何,总也觉得,回来时候,见到的道路和那时候已不一样了,他走到了先前那位道人说过的石头旁边,转身的时候,却是疑惑不已,道:“奇怪,奇怪,我明明记得这里本来是一棵小树的啊,怎么这样大了?” 一丝丝不协之浮现在他的心底。 他本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不对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归心似箭,太想要回家中,太想着爹娘,想着那一句未曾说出来的抱歉,急急回乡之时,却是发现这镇子怎么转眼之间,就又变大了许多?人们身上的衣裳风格,和自己穿着的也不太一样。 道路上多有些不认识的面孔…… 不,或者说,全部都不认识。 一丝丝恐惧攥住了他的心,他近乎于狂奔地跑到了自己的家中,却发现家中已返修过了,唯独门前那一颗老树还在,越发雄壮,赵季伸出手用力拍打着门,大喊道:“爹!娘!开门啊!” “我是赵季!我回来了!” 他把门拍得啪啪啪响动,大门被打开,赵季心中一松,可是立刻发现开门的是一个看着有几分眼却绝对不认识的年轻人,脸警惕地道:“你是谁?!” 赵季面发白,道:“我,我是赵季!” “你是谁?伱为什么会在我家?” 那年轻人疑惑道:“什么你家?这是我赵家的老宅!” “你是来找事的吗?” “你家?” 赵季呢喃几声,却忽然动起来,奋力推搡着这门,大喊道:“不对,这是我家,我爹赵安成,我娘刘英红,他们在哪里?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把门推倒了,那年轻人都跌跌撞撞坐倒地上,赵季踉踉跄跄却又很快地往前奔去,一下撞开另外几个闻询赶来的年轻男女,撞进去了,却是一怔,前面却是祖堂和排位。 他看到了自己父亲母亲的排位,看到了自己兄长和嫂子的排位。 甚至于看到了自己那个才出生几个月的外甥排位。 赵季如成木偶一般呆呆站在了那里,嘴颤抖。 喉结起伏,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外面那年轻人闯进来,捂着肩膀道:“你到底是谁?!开什么玩笑?!我先祖已去世两百多年,你突然进来了是什么意思?” 赵季如梦呓般道:“两百多年……” 那年轻人狐疑,旋即忽而想起来了家中一个传说,说有一位先祖年轻时候上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由怔住,道:“你是,你是先祖赵季?!” “先祖,赵季?” “是啊,传说当年先祖的弟弟赵季先祖有一和他父亲吵架了,上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赵安成先祖抱憾终身,一辈子再没没有沾过酒,可是,这怎么可能?” “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啊!” “三百年前……” 赵季嘴抖了抖,忽而想到了那位道人连续几次劝说自己速速离开,自己不愿意离去,心中明悟,却仍旧还是不甘心道:“不,不可能,我只是去砍柴而已,我只是!”他伸出手自间出了斧头,可是这个时候,那出发时候磨得发亮的斧头却是已生锈,那斧柄已软烂如泥,落在地上。 赵季面苍白,怔怔失神。 只余放声大哭:“爹,娘!” …… 赵季似是受了莫大冲击,辗转数次方才醒来。 醒过来的时候,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了那一局棋,看了足足三百年,三百年过去,修行刻苦,若是没有道心,踏不破先天一炁,常人也只有百二十岁的寿命,到了现在,他悉的一切都已经离开了他。 拉扯他长大的爹娘,终究没有等到他的报答和尽孝。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