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的叫声。”她补充了一句。 接着又汪汪几声,道:“这是吉娃娃的叫声,凶不凶?凶死了。” 方渺没皮没脸地学了好几种犬吠,头一扬,道了声:“蓉城有善口技者……”说完前半句才发现自己嘴秃噜了。 闻言,萧玉随讶异地挑起眉,问:“你也是蓉城人?” 方渺没到那股封力量,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答道:“嗯。” 萧玉随想起那位天师所说的,注意力被转移:“你还没有死,为什么不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回家去呢?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 方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 况且,冥冥之中,她到萧家,方家,以及林巽之间的雾即将逐渐在她眼前消散,或许能窥得往真相。 自穿越时间与时空以来,有一个问题方渺始终不敢深想。那就是她所受到的限制,似乎是在阻止她改变既定的命运走向……那么这是否表明了,此三方之间的命运纠葛,百年仇怨是不可改变的? 若是能够改变历史走向,萧玉随是否可以得其善终?那么方渺自己呢?她还能回到百年后的时代吗?还能在那个时间,再一次遇见徘徊人间百年的银发厉鬼吗? 一团团雾将方渺包裹起来。 她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容易引不坏好心的厉鬼,所以我要跟着你,帮你留意一下。” 方渺深一口气,她能做的只有守在萧玉随身边,警惕林巽,再者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萧玉随曾说过,他是不世奇才,她这个半吊子急需这样一个人来给自己通通窍。 萧玉随不知道她心底的风起云涌,万般不可言说,只是见她神情有些黯淡,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话头转了几圈,最后才犹豫道:“我以前没见过厉鬼,第一次……就撞见了你。” 犹记街头那一幕。 萧玉随好奇发问:“被人穿过身体,有觉吗?” 他坐头,方渺飘到尾,也抱膝而坐。 她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觉,就是……别人会觉得有点冷吧。”说完,手臂一扬,问,“要试一试吗?” 萧玉随又把书掏出来,放在膝上摊开一页,方渺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在看,反正装得是那么一回事的,“……我才不要。” 这人一拘谨起来,就要捧着书装相。方渺不揭穿他,盯着他半不干的墨发,问:“哎?我今年十八岁零两个月了,你多大?” 萧玉随翻了一页书,温声回答:“跟你一般大,十八岁零七个月。” 方渺忆起记本上的那一句‘十九岁的男孩子’,心头一跳,将这股怅然焦躁的情绪了下去,面上还是风清云淡的,甚至整了点红学活儿:“这位哥哥,可曾上过学?现读什么书?” 萧玉随瞟了她一眼。 方渺总觉得他眼神中藏着一句话:又在发什么癫? 实际上,他只是咳了声,手指将书页捏出一个折痕,道:“上大学二年级,读建筑。” 方渺张着嘴:“……哇噻。” 萧玉随被她夸张的语气逗得一笑,勾人:“那你呢?” 方渺闭上了嘴,眼神飘忽:“我?我就没有你这么厉害……我成绩很差的,现在也没有在读书了。” 萧玉随猜测道:“是因为家里从事天师行当吗?导致你无心向学?人还是应当多读书,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方渺:“……”不管百年前,还是百年后,这股悉的劝学味道真是一点不变啊。 她沉默了很一会儿,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不是这样的……没有人要我学习天师术法而荒废学业,是我自己……”她忽有些难以启齿,“是我自己不愿意认真对待。” 萧玉随手上动作蓦地一停,很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语气很疑惑:“为什么?” 方渺侧躺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胳膊肘横在一起,挡住了脸。 她缓缓解释起来…… 大人整在生意场上忙碌,把两个女儿丢给保姆照顾,鲜少陪伴在身旁,偶尔聚在一起,也只是勉力她俩好好学习,谈起别人家孩子如何如何,让人家父母面上有光。 于是,姐妹俩认真向学。 姐姐成恬静,对年纪尚小的妹妹很是照顾,却也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想争取父母的关注和赞赏,然而当她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中等偏上的成绩。 可年幼的妹妹却大放异彩,不仅考上了某著名高校的少年班,连参加竞赛都是一骑绝尘,甚至引来官方记者来采访报道,一时间,她的荣耀与风头无二。 父母看到了妹妹,但忘记了姐姐,她像个透明人一样游离在外,父母的冷言恶语如刀刺,将她扎成了另一个人。 她曾扭曲地冲妹妹喊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 萧玉随皱了皱眉,抬眼望向昏暗的角:“她说得不对,这不是你的过错。” “……”方渺默了默,才答,“对,我现在也觉得不是我的错,但是那时候的我太小了,看不明白问题的本质是那两个自私的大人,我跟她都只是受害者。” “所以,那时候的我开始离家出走,成绩一落千丈……父母恼羞成怒,我就越要顶嘴闹脾气,让他们对我失望,有了我这个差劲的小孩,他们就能看到她的好。” “事情也正朝那样的方向发展着……” 方渺的声音带着经年的疑惑:“可是她没有过得很快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好,甚至有一次……” 她顿了一下,萧玉随体贴地不说话。 方渺了一下鼻子,嗓音略略沙哑:“她说,她在这个家最恨的就是我。” 萧玉随问:“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方渺的手臂微微移动了一下,仍旧遮着脸,仅出一双微红的圆眼,像是小心翼翼地从里探出头来的幼兽。 她藏了半句话,甩出了一个弥漫着浓郁中二气息的答案:“当然想明白了,我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萧玉随这个民国人哪里懂得中二王霸之气是什么东西,只是有些忍俊不。他的眼眉愈发温柔,嘴里却反驳道:“不对,你有一点确实做错了。” “哥……!”方渺嘤呜一声,又悲又愤,“我人生第一次跟别人真情实地说这些!都快矫情死我自己了!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我?!” 屋外仍在下雨,雨声沥沥。 蝉鸣半歇,却不知从何时起,蛙鸣四和。 室内,灯光昏暗到极点。 上一人一魂被幔拢进影中,好似躲藏在一个隔绝了整个世界的静谧角落,没人能听到他们,也没人能看到他们。 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听到,看到。 所以,方渺听到萧玉随用没有半分责怪的语气,温柔地说了一句:“你错在……没有好好的自己。” 霎时间,热泪无知无觉地滑过方渺的腮边。 她答道:“你说得对,我整个人就是摆烂……”想起上次跟厉鬼萧玉随解释‘娃’的过程,这回干脆主动地解释道,“哦,摆烂就是,当事情无法变好的时候,干脆破罐破摔,任由它往坏处发展下去,躺平任嘲。” 躺平任嘲,据字面上的意思倒是很好理解。 萧玉随懂了,无语道:“……你还真是明明白白。” 方渺不是第一天当大明白人了,她面无表情地落泪,语气平淡:“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努力地生活,因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想要快乐的童年,想要正常的家庭关系,想要我的人也我……” “除非转世投胎,否则这些愿望永远都只是水月镜花,我永远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另一段美的人生。” 萧玉随听得很认真,他神复杂地往尾移了移,坐在方渺的身前,抬起手,却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未落下。 方渺从臂中出来的眸子往上瞟了一眼,看到那只要落未落的手,弱弱问了句:“哥,你是听得冒火,想我了吗?” “……”萧玉随哽了一下,才说:“不是,我没有要你,也没有要嘲笑你。” 他垂下脑袋,头发有些凌,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俊朗英气了,“我是,想给你擦擦眼泪。” 方渺:“……哦。”说完,她慢慢地松开了手臂,摆在身前,两只手掌拢在一处,几手指头掰来掰去。 萧玉随的手掌渐落下,虚抚在方渺的脸上,大拇指在她眼尾滑动了几下。他到手心染上一阵凉意,如冰雪消融。 方渺与他四目相,谁也没有再说话了。 直至天边闪过一道雷电。亮光透过窗钻进来,像是故意晃了晃他们的眼睛。 萧玉随默默地收回了手。 方渺却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良久,萧玉随才开口说话:“人生的路很长,失去了一段过去,但你还有无限的未来,所以……你不要再摆烂。”他很灵活地用上了新学的两个字。 方渺道:“我现在没有了。”她想了想,很认真地道了一句,“自从……之后,我变得积极了,读书了,更笑了,人都成了很多。” 隐去的内容是她替嫁到萧氏,遇到了银发厉鬼萧玉随。 萧玉随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鼓励道:“你这样想就对了,那为何又不愿意回到身体里,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方渺咸鱼躺平:“我上面不是回答过了吗?” 萧玉随一愣,道:“真会有厉鬼来纠于我?” 方渺不能再说了,两只手臂又挡在脸前,遮住了她复杂的神情,嘴上却俏皮起来:“我是说,你长得太好看,让我连忘返。” 萧玉随:“……”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似乎总是处于一种无言以为的状态,什么人生大道理,什么翩翩风度,都被那人堵在心口。 他又扬起胳膊。 见此情形,方渺十分自觉地把脸出来:“是要给我擦眼泪吗?可我现在没有哭了。” 萧玉随声音冷冷的:“我是要你。” 听着冷酷,实则厉内荏。 脸红了,耳尖也烫了,连眼神都不敢往人家身上放。 方渺忽觉一阵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喧嚣着,似乎非要闹个不休,直至石破天惊,无可挽回。 她忽然坐了起来,跟萧玉随面对面,比他矮了一个头,看上去格外娇小可,仰起脑袋,出一张极为灵动的面颊:“哥,我忍不住了,有一句话,我很想对你说。再不说……我真的要憋死了。” 萧玉随心以为她还要拿自己来取乐,拒绝道:“憋着。” 方渺语出惊人:“憋不住。我要说了,你自觉做好准备。” 萧玉随不甘示弱,举起手拢住两只耳朵:“听不见。” 方渺不管不顾,把耳朵凑近萧玉随的耳边,隔着一只美若白玉的手,声量大得吓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向你表白……”她顿了一下,一字一语道,“我喜你!” “我喜你。”她又重复了一遍。 方渺的眼角还有未散的红,在昏暗的环境中,那一对眸子盛了静夜星海,灿然生辉。 她远了一些,扯出一个明的笑,紧紧地盯着萧玉随,一眼也不错,于是星海携着明亮且炽热的花火,朝他涌去。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