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都没有人愿意加班?” “因为健康排在赚钱之前,基本工资够用的话,谁乐意加班,到头来累坏了自己,赚的钱还不够医药费。” “有道理。”黎棠若有所思,“那我俩为什么天天加班?” 李子初翻白眼道:“因为这是你的公司,你得以身作则,而我是你的助理,得陪着你以身作则。” 那语气,就差把哀怨俩字写在脸上。 黎棠笑说:“其实上高中那会儿,我就发现你有点m倾向。” 喜当班长,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不就是受狂。 李子初皮笑不笑:“我有m倾向,那你就是m本人,跟差点害死自己的人藕断丝连纠不清,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份上。” 黎棠自己挖坑自己跳,赶紧转移话题:“快回去吧,别让你家那位在情人节独守空房。” 李子初开车来的,往停车场所在的负一层去。黎棠在一楼下电梯,走正门出去时,看见一身西装的周东泽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附近的餐厅全部客,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咖啡厅还有空座。 刚坐下还没点单,周东泽就说:“抱歉,我今天下班晚,没来得及订桌。” “没关系,”黎棠翻着菜单,“我也刚刚下班。” 被问到有没有收到花,黎棠说收到了,周东泽还是歉然:“没想到花也这么抢手,中午给好几家花店打电话,玫瑰都卖完了,只好配了束洋桔梗。” 黎棠心里明白,玫瑰不是卖完了,而是情人节各个花点只备货红玫瑰,没有其他颜可选。 “洋桔梗也很好看。”黎棠笑说,“谢谢你让我在公司长了回脸。” 咖啡端上桌,两人聊起近来的工作。 周东泽说,首都的律所节奏比叙城快得多,在叙城他最多同时接两个案子,还经常放大假,现在没那么清闲,四五个案子同时跟进都算少的,一天24小时stand by,假期也不例外,今天还是提前一周安排好相关事务,提前空出的时间。 “这么忙,岂不是都没空回叙城?”黎棠问。 “是。”周东泽无奈地笑,“节只回去待了两天,我妈都生气了,让我走了就别再回来。” “有没有后悔辞掉工作跑来首都打拼?” “那倒没有,在叙城走两步就能碰到一个人,很难进入奋斗事业的状态。” 东亚人刻在基因里的通病,闲不住,折腾,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找点难题去克服,才能受到活着的价值。 黎棠深有体会:“卷来卷去,最后都是为难自己。” 周东泽笑了:“不过除此之外,来到首都还有另一个好处。” “什么?” “离你更近了。” 黎棠抿一口咖啡,放下杯子。 他知道该来的躲不掉,因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东泽用尽量轻松的语气问:“过去这么久了,考虑得如何?” 其实,对于周东泽,黎棠一直心怀。 哪怕发现他对自己有所隐瞒,刻意避免谈及自己离开叙城后发生的事,也只当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会愿意为“竞争对手”说话,来降低自己的得胜率? 况且,黎棠也不认为自己配让别人争风吃醋,大耍心机。 他太知道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算聪明,能力平平,没有野心,格内向到有些懦弱。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对待人不顾一切的心。 然而,他只有一颗心。 他还有点斤斤计较,希望付出和收获持平。既然他给出一颗完整的心,难免要期待对方也报以同样稠度的情。 这大概是一种反骨,或者叛逆。看似寡淡无争,其实追求极致,如果可以划分等级,情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眼里只有0分和分。 中间的那些,他不会将就,宁愿舍弃。 他要无条件的偏,无需言语的理解,而不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选择,或者准计算后得出的“合适”结论。 好比同样是花,只要不是如火浓烈的红玫瑰,哪怕是少几分度的弗洛伊德,或是美丽娇的洋桔梗,都无法打动他。 坚定这一点,拒绝便有了底气。 “抱歉。”黎棠说,“我觉得我们俩更适合做朋友。” 周东泽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很意外,他面向窗外,淡声问:“是不是因为他?” 重逢后,在酒店楼下看见蒋楼时,周东泽就隐隐有预,哪怕当时黎棠脚步飞快,上车后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可即便做过预设,面对这样“不公平”的落败,难免有些不甘,尤其当黎棠面对他的问题时,用沉默代替默认。 周东泽认真道:“在法律体系里,只要触犯法规,就算另有隐情,就算受害者表示谅解,犯罪行为也依然成立。” 黎棠说:“我知道。” 他怎么能不知道,在旁人眼里,他有多傻,有多?当年广播事件要不是被多方势力下去,单论严重程度都足够上社会新闻头版。而作为事件的受害者,他竟然在七年后,在所有人都没忘记这件事的时候,站出来宣布:我非但不恨加害者,不追究加害者的责任,我还像以前一样着他。 黎棠闭了闭眼睛。 可是,谁又能真正了解其中的“隐情”?就算他自己,也只能从旁人口中拼凑出大致的轨迹,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谁又有资格来评判他的“轻易原谅”? “你当年说得没错,他从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黎棠呼出一口气,“他恨一个人,就要报复回去,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我猜法律体系里,从未出现过加害者和受害者是同一个人的情况,所以他做过的事,没办法仅凭一部法典或者几段条文,去总结定义。” 这番话无疑表明了立场,态度坚定不可移。 周东泽举起被放置到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放下空杯时,周东泽已然调整过来,哪怕笑容略显苦涩:“朋友也好,友谊反而是相对稳固的一种关系。” 黎棠松了口气:“……谢谢你。” 周东泽问:“接下来不会要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了吧?” 七年前黎棠拒绝他时,用的就是这一句。或许那时候就该知道,他给不了黎棠想要的那种情。 黎棠笑了:“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啊,你会找到更好的。” 周东泽说:“其实,我也有一件事骗了你。” “什么?” 周东泽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说的必要了。 因为他知道不会了,不会找到比黎棠更好的。 曾经固然先是被黎棠的外表引,后来则心动于那腼腆羞涩的神情,眼底光彩盛放的欣喜,还有那固执到能用可怕来形容的专一。 而这些,全都给了一个名叫蒋楼的人。 所以哪怕他这些年其实一直想着黎棠,相处过的两个恋人身上都有黎棠的影子,想和黎棠在一起也并非因为回忆被勾起,更不是因为两人正好都处在空窗期。 可他只是旁观者,这个故事里,从头至尾都没有他的姓名。 在咖啡店门口和周东泽分别后,黎棠不想回家,钻进了隔壁的一间书店。 情人节的夜晚,连书店都挤成双成对的情侣。黎棠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僻静角落,刚坐下翻了会儿书,口袋里手机振动,摸出来一看,来自叙城的未储存号码发来的短信,简洁明了的四个字:吃饭了吗 句末没打问号,像是知道他没吃。 黎棠斟酌片刻,回复:吃了 对面发来一串点点点,黎棠抿一笑,把手机揣回口袋。 不到五分钟,又来新短信。那头的人仿佛放弃挣扎,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算了我投降”的无可奈何:出门左转第三家店有空位 黎棠问:你怎么知道? 那头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 又翻了几页,黎棠合上手里的书,直接拿着去收银台结账。 出去之后他便往左手边走,逆行穿过人群,停在第三家店门口。 没有进去,而是点击刚才发短信的号码,按拨通。 然后睁大眼睛,观察过往的行人。 结果耳朵先捕捉到声音。 快的乐曲,古早的手机系统铃声,也是七年前他埋冤蒋楼总是不接电话时,蒋楼为他设置的专属铃声。 循着似有若无的旋律,黎棠转身,看见那人身高拔群,着一身过分低调的黑衣。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握着手机,立于熙攘人群中,与黎棠视线相,任由响铃的手暴他的踪迹。 目视着黎棠一步步走过来,蒋楼以为即将听到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你怎么在这里? 谁知黎棠不走寻常路,上前,伸出双手,一边一个揣进蒋楼大衣口袋。 “都二月了,怎么还这么冷。”黎棠说。 蒋楼愣住,为预测错误,也为重逢后第一次,由黎棠主动拉近的距离。 而黎棠颔首于蒋楼肩膀,心里想的不是现编的理由是否正当,而是在想刚才分别前周东泽告诉他的事。 前阵子陈正联系到周东泽,说他因为行窃被检方起诉,问周东泽有没有办法替他罪,他不想坐牢。 据周东泽描述,案件目前证据确凿,除盗窃罪之外还有故意伤人罪,数罪并罚至少判个十年八年。黎棠对陈正被判几年并不好奇,毕竟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高中那会儿此人便做尽龌龊之事,如今的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然而周东泽从陈正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当年那支录音笔早就被蒋楼要回,王妍拷贝在电脑上的音频文件也已删除,是陈正在此之前发现广播室的电脑上有个加密文件,好奇之下复制一份带走,请专业人士破解,再擅作主张在广播室播放。 陈正百思不得其解:“当年这么严重的事故我都能全身而退,现在不过偷个东西打个人,就要被判刑?” 原来他知道这件事很严重,黎棠想。 原来,蒋楼早就后悔了,在一起灭亡之前就已经放弃,选择撤回。 哪怕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蒋楼也想和黎棠一起活下去。 那么,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没有有心之人从中作梗,如今的他们,会不会是另一种样子? 手指触到硬质物体,黎棠攥拳握住,把它从蒋楼口袋里拿出来。 钢笔形状,黑烤漆的录音笔,是他七年……不,八年前,送给蒋楼的情人节礼物。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