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拉着艾芹的手,打开车门,让她坐上车,他绕去驾驶座。 「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刚刚开出街区,太被云遮住了。 艾芹看看天空,变化得好快,好像快准备下午后雷阵雨一样的天气。 刚刚的孟德尔颂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进入了第三乐章,非常轻松愉快的乐音,随着车窗外的景,往后退去。 他爬上快速道路,愈开愈郊区,好像要往山里去。 艾芹不常出门旅行,地名也全都不,但她会读着路上的路标,在心里记忆到过的地方。 看到『秀朗桥』的牌子,也不太知道秀朗桥是什么地方。 接着车子沿着堤防边走,有时看得见右手边是河滨公园,景相当漂亮,青青绿绿的草地间有几颗点缀的树木,河水相当多,可能山上有下雨。 对面的青山很靠近,觉不过就是几百公尺远一样,不过她对距离也没有很有概念,只是这样觉罢了! 『碧潭』,她看到牌子,碧潭是个好地方吧!以前同学说要去划船她都没有去。 「这里有得来速,要不要吃点什么,或是上个洗手间?」他问。 『好!我去洗手间,你要去吗?不然帮我买杯热那提。』 「你先去洗手间,我得来速出来右转等你。」 『好!』 艾芹走上楼梯,这间速食店有很多座位全都靠窗,窗子开得很大很亮,虽说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现在也已经快下雨了,但就说这种开阔,在市区也不容易了。 她上完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面看自己,她现在看不见那个伤口,难道真的这个伤口和欧完全无关? 她回想着遇见他的每一刻,有没有任何和那裂口產生关联的时刻,但她想不清楚。 她把自己的粉紫无肩线衫背心拉正,顺一顺白的圆裙,梳一梳头发。 欧在镜子里出现,她看着他。 「等我一下!我车子暂停在前面。」他经过她去里间上厕所了。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好像也没什么关係。 他出来洗手,在镜子里对她笑一下,用手顺着额头的头发,再往两侧拨几下。 「我这个发型好不好看?」他问。 『嗯?』她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虽然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好看啊!』 「这可是尚万强的发型啊!」 『你是说悲惨世界的尚万强?』他们开始走下楼梯。 「是啊!」 『你那么年轻,我无法联想到尚万强。』 「尚万强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还不老啊!」 『但是他后面好像比较长。』 「对!我以前有留过长头发,不过后来不喜,觉得剪短比较轻松。」 『你留长头发?』 他推开大门「对啊!」 『怎样的长头发?』 「就跟你差不多,直直的,不过我绑马尾。」 『绑马尾?』 「我发现你很喜重复我的句尾。」 『句尾......』 坐上车。 她看到往『乌来』的牌子,他们要去乌来吗? 「你的热那提,这是拿铁咖啡吗?」 『是啊!但是他们就是叫那提。』 「喔!我买了两杯。」 车子往山上开,真的下起大雨来了,好重的雨。 「女孩子都喜喝热的,天气那么热还要喝热咖啡。」 『嗯!我喜喝热的。』 「你有带外套吧!我要把冷气开冷一点,好热!」 『嗯!我现在不冷。』 他把冷气调降到25度,风口的温度有点凉意,不过整车的温度是合宜的,她其实耐热的,整天在厨房的子,都是那么热。 「陈医生说你以前也是她的病人。」她问。 『嗯!』 「那是多久以前?」 『大学的时候。』 「唸医学院的时候?那时候你怎么了?」 『我不能讲话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不能讲话是忘记怎样讲话,还是心里生不出话来讲,还是有话要讲但是舌头不会动了,又或是没有觉所以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还是听不懂别人的话,所以不知怎样反应,因此不能讲话? 她突然发现,原来可以讲话还是件有福气的事情。 她也回想起她自己认为自己是个不健全的女人时,那种无法表达自己的痛苦。 如果张开口大叫,可以叫出声音的时候,好像情绪也可以抒发一些。 但若是张开口,就像隻椭圆形的鱼一样,嘴巴开合开合,然后被摊平切成两半,躺在砧板上、平底锅里、盘子里,然后一口一口被吃进肚子里,这是不是很无奈呢! 「我大二那一年,我父母在车祸中丧生了,我是独生子,突然变成孤儿,学校力又大,一下子就无法讲话了。」他说。 『那你还会写字吗?』 「会!」 『就是不能讲话?』 「也不是不能,就是话在那边,但是无法说出来。」他试着形容那种觉。 『好像有千言万语,但是找不到一个字可以形容那样吗?』她回想着自己的心情。 「差不多。」 她看着他开车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张脸也不是想像中那样顺利而飞黄腾达的人生写照,20岁的时候变成孤单一人,这样的人生,跟她好像也差不了太多。 一个医生,大学时开始学雕塑,大约三十岁没有女朋友,应该没有吧!眼神忧鬱,有时候要去跟心理医生quot;聊天quot;,她在心里帮他的人生做些定义。 突然觉现在电台正在播放贝尔格的弦乐四重奏『抒情组曲』,那种现代音乐的拉扯,非常符合当下的时空。 电台这种事情就是很奇妙,有时候本是事先录好的罐头节目,但就不知怎么的跟自己的生活会搭上调子,產生一种没来由的互动。 当然有些人是喜玩callin的,那种吵杂幸好不会在乐电台里出现,应该不会吧!她也没有整天都在听。 整天听这台的话,听到睡着应该是常态吧!她想。 「你什么时候看过悲惨世界的?」他问。 『没看过!我只是买了dvd,我很宅,哪里都不去,电视不看,常常租片子或是看书之类的,打发时间,不然就是买菜、做菜。』 「我去伦敦看过这部戏,看完蹲在大街上好久,连走都走不动。」 『那么好看喔!dvd没有演,是音乐会形式的。』 「这个戏可能每年都可以去看一次,也不为过。」 她笑了笑,她没有想过这样的人生,出国啦!去国外看戏啦!甚至只是在台湾旅行,她都很少,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只是生活里就没有这些成份。 一直以来,就是在厨房里,爸爸的厨房、餐厅的厨房、立安的厨房、现在自己的小厨房,她的生命好像是一间一间厨房的连接,也许有的人过世那一瞬间,会回想着生命里的每一栋房子,那她可能回想着每一间厨房。 「自己一个人旅行很可怕!」他说。 『嗯?』 「我看完那齣戏,腔的动想要有人可以说,但却没有,我打电话回台湾给同事,有时差,要不然在忙,没人跟我分享,我很怕我又会住,到时候就忘记怎样讲了。」他的眼睛有点红。 车子本来顺着山路走,但转进右边岔路叫做广兴里的地方。 路变小了,顺着山边走,有的地方觉连会车都不行,但这条路比刚才那条更接近水,那水现在看起来有点不像河,有那么点像水库一样,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 「你今天去找陈医生聊天?」她问。 『嗯!』 「你哭了吗?」 『......嗯......』 「可以跟我分享吗?」 『......』 「没关係!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让我试一下......』 他还没讲出话来,她就说:「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爸爸。」 他剎了车,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没骗你!」 『他强暴你吗?』 「没有!」 『你自愿的吗?』 「可以这样说。」 『为什么?你妈妈呢?』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笑出来,这件事情,她放下了。 于是她很轻松的把双手举到头的两侧,往后躺在椅子上。 「其实他是我的养父,我他很久了,从小我没看过其他异一眼。不过你别吓到,在我成年之前,他完全是个父亲,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喔~~这样~~哇~~无法想像,如果是我妈......就算她是我的养母......还是无法想像。』他直摇头。 「嗯!所以还是很尷尬。」 『了解!』 他继续开车,雨啪啦啪啦打在玻璃上,山壁旁边有的地方还有些土堆,看起来可能太过陡直,会有落石,果然看到一个「小心落石」的路标。 「我今天在手术台上失去了一个病人。」他说了。 『啊......』 「车祸的病人,大约快五十岁,一送进急诊室,内出血很严重,马上就要手术......」 车子停在一个稍微宽的地方,右侧有围栏,左侧是山壁,靠着围栏停车的话,后面有来车还可以通过,是特地做来让人欣赏风景的小地方。 右手边看出去,正是河道转弯处,像一个大写的u一样,不过胖一点。 u字里面先是一块青绿的草地,里面有一排树,再里面则有一些房子,雨中看起来有种世外桃源的美,不知住那边是不是人间仙境。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正努力列印这个美丽的图画,但她不自觉的喃喃重复他的话『车祸的......五十岁.....失去了......』 他趴在方向盘上哭泣。 她没有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房子有些看起来造型很特别,好像是别墅,跟那种一大个社区,每间房子都长一样,像是一群沙丁鱼互相照镜子的建筑完全不同,每间房子都有自己的顏和造型,不过雨中还是看不清楚。 再后面一点是山,这山并不很远,觉这个地方像是个山里的小凹槽一样。 除了雨声之外,只剩下车子的冷气和引擎声。 而这种虽然分贝很高,却一点都不吵的声音,让人非常放松。 她顺利从大包包里掏出一个小包包,里面拉出几张卫生纸,用左手轻轻碰碰他的肩膀。 他从方向盘上起来,接过卫生纸,把自己的情绪整理好。 「我最近老遇到男人哭。」她笑着说「这样也好!男人女人就扯平了。」 『会哭还是幸福的,不会哭的时候比较惨。』 「所以你那时候不会讲话,也不会哭。」 『一开始知道他们车祸过世的时候是有哭,但是后来渐渐就不知道怎样去哭了,那种哀伤很深,但是哭不出来。』 「嗯......」 突然之间,安静了起来。 『雨停了!』他说。 她看看天空,云还没散开,的,不过雨真的差不多停了。 『下车走走!』他说。 他们下了车,他到后车箱拿了一把雨伞『免得等一下又下起来。』他说。 两人就沿着这个小车道走路。 气温下降了一些些,还是很闷,不过视线比刚才好多了。 她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停下来,他回头看她,她完全不动,只有眼睛在动。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着一隻身体是宝蓝的蜻蜓还是豆娘飞过去。 它的飞行路线蜿蜒曲折,从河的这一边转哪转、飞啊飞,花了二十几秒左右,才停在靠山壁的羊齿植物上面。 「蓝的!蓝的蜻蜓欸!」艾芹惊叹地说。 『我小时候看过红的。』 「蓝的欸~~」还在叹。 『好漂亮!』 「嗯~~」 仔细一看,姑婆芋的叶子上,也停了许多,一数就有三隻,但是太远了,不知道什么顏。 「我想问你催眠的事情。」她问。 『嗯?催眠怎样?』 「我发现我忘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可能跟我的状况有些关係,陈医生说,试试看催眠。」 『那就试啊!』 路上一隻超级大的蜗牛正在爬行,真的超级大,有艾芹的手掌那么大。 欧把蜗牛捡起来,放到路边有草的地方。 『爬到路中间,等下被车子扁了。』他说。 「我怕!」 『有什么好怕?』 她想起来他不知道她的身体有的裂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会痛的事情,又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催眠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她问。 他想了一下说:『这是一个秘密,不是永远不能说,只是现在还不要说,免得影响了你,但总之,催眠没什么奇怪的,是很放松的,而且会有种充电的觉。』 「充电.....」 『你又在重复句尾了。』他笑。 「你讲话资讯太多了,我需要思考。」 『我有吗?不过倒是,我觉得今天下午,我大概已经讲了一个礼拜那么多的话了。』 她笑,他吻她。 很安全,没看见、没听见也没在痛,这样很好,她想。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