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明章终于从治疗室外移开步子,他接过手机打给白咏缇,报了声平安。 手机换到楚太太手里,问了许多,项明章怕对方受到惊吓,避重就轻地隐瞒了沈若臻的情况。 挂了线,项明章下西装外套,干涸的血痂把几层布料粘在一起,撕扯到伤口,他的背和肩臂简直没一块好。 饶是做过警察见过世面,许辽仍觉严重,说:“你的病房在同一层,可以让医生处理伤口了吧?” 项明章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许辽说:“你非要我告诉你妈是不是?” “你不会的,你比我更在意她的情绪。”项明章虽然体受伤,但神逐渐恢复了稳定,“游艇上抓到了几个人?” 许辽回答:“五个,齐叔腹部中弹,抢救过来了。” 项明章见识过了沈若臻的法,那一没打要害就是想留齐叔的命,他握着钢笔扎肩膀而不是扎心脏,也是这个意思。 绑匪只是拿钱办事的小喽啰,齐叔作为项行昭的臂膀要关键多了。 警方去静浦大宅问话,会联系项家人,项環和项琨应该都知道了项明章被绑架,但只要齐叔顶着,项行昭就会继续装疯卖傻。 项明章道:“齐叔自有警察去审,先等消息,明天把律师和项樾的助理叫来。” 许辽问:“你家里人要来医院的话,见么?” “谁也不见。”项明章说,“既然我没死,以后有的是机会‘聚一堂’。” 代完毕,许辽催促:“快去处理伤口吧,楚先生醒了看见你这副尊容,不害怕也要嫌弃。” 人为悦己者容,项明章总算听进去了。他两天一夜没合眼,经历生死关头大起大落,本来是折的弓,猛地松了,脚步都虚浮了几分。 项明章回病房接受检查,处理了伤口,忍着刺痛把头脸清洗干净。 不到两小时,项明章换了病号服,自己推着输架子又返回沈若臻的病房。 黎明得救,转眼暮四合,无比煎熬的一天要过完了,项明章搭着条毯子,待在外间的沙发上守夜。 他睡得不安稳,每半小时醒一次,索坐起来找点活儿干。 项明章拿酒棉片擦拭牺牲的怀表,机芯太细,血迹深藏,他一边擦一边补了句“阿弥陀佛”。 医生一共从沈若臻身上取下三件东西,除了怀表,还有一纸洇成絮的遗嘱,以及从不离身的项链。 怀表是项明章归还的,遗嘱是项明章写的,项链是项明章送的。 血污氧化成暗红,项明章把项链仔细擦出原本的银光,在指间进了治疗室。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若臻就是在病房里,他停在边,沈若臻安静地躺在病上。 仪器显示状态稳定,良久,项明章这次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谢谢”。 “谢谢你活下来。”他勾着项链晃了晃,“你愿意留着的话,改天拿去店里洗干净,要是嫌脏我再送你一条。” “但是怀表修不好了,我们一起去瑞士定制一枚新的,表盖上还刻佛纹吗?你决定吧,都听你的。” “你说过知道瑞士银行,那就顺便去看一看,开一个共同户头作纪念好不好?” 项明章絮絮说着,始终忘不了对着沈若臻念挽联,他在畔坐下来,洗心革面一般:“我给你背诵《笼鹰词》怎么样?” 背到最后一阙,项明章卡壳,只会不断地重复:“清商。清商?” 沈若臻没有反应,项明章不气馁:“其实复华银行的关闭公告我也背过了。” 枕头上,沈若臻的太被口撞得发红,下半张脸隐在氧气罩下,两扇浓睫遮眼,在经历一段漫长的混沌。 长夏难消,沈若臻抱着琵琶坐在公馆的梧桐树下,拧紧了细弦一拨。最近公事忙,手有些生,他弹了首温的文曲,曲毕抬眸,看见项明章立在另一片疏影里。 沈若臻换了长靴,戴了头盔,在郊野骑马赏秋枫,一人风姿卓众地超过他,纵马回首挑衅,是项明章桀骜英俊的面容。 冬天落得早,沈若臻下班已是黑夜,不见汽车和司机便踩着薄冰慢行。皮鞋底滑,他半蹲把鞋带系紧,抬首见项明章风尘仆仆,不知从哪一段时光找来。 凄清的三月夜,沈若臻掌灯在书房伏案,刚写一行,把白纸成团丢了,下笔再写,消磨了大半夜完成关闭公告。搁笔的须臾,纸页泛黄残损,他与项明章并立在阑心的展馆之中。 光景错难分新旧,沈若臻快要糊了,在梦里忍无可忍地眼睛。 项明章噤声屏气,看沈若臻睫尖儿颤动,极缓地出了眼中清明。 他好歹还算成稳重,因为这个人疯了,崩溃了,此时又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头小子。 等沈若臻的眼波缓缓向他,项明章居然生出荒唐的怀疑,轻声问:“你还认识我吗?” 沈若臻不看他了,转动眼珠去看天花板。 项明章有点慌:“你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氧气罩挡着微弱的声音,项明章俯身靠近听见了沈若臻的回答:“我叫灵团儿。” 项明章被沈若臻耍了,怎么气若游丝还能拿捏他?他甘愿地笑道:“好,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沈若臻望回去,一双眼润润的,雪白的脸衬得眼珠乌黑,点了漆似的。 项明章告诉他:“是口的怀表救了你一命。” 沈若臻定了一会儿,费力地说:“是父母亲保佑我。” 项明章点点头:“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痛不痛?” 沈若臻却道:“海上,你哭了。” 项明章不好意思承认,他在手术室外哭得更狈,比过去三十年都多。他很难不注意到沈若臻膛上的纱布,忽然又觉得鼻酸。 沈若臻失血太多,只醒了几分钟,医生来查看的时候又睡着了,天亮也没醒,睡了一整个白天。 后来他偶尔醒一下,每次睁眼项明章都守在一旁,断断续续地睡了两天,疲乏缓解,反而被伤口疼得睡不着了。 晚上,项明章喂沈若臻吃了止痛药,拉上窗帘,端来热水巾给沈若臻擦身。 未免脸皮薄的沈少爷尴尬,项明章说:“把眼闭上,睡觉。” 子离身,凉飕飕的,沈若臻道:“我睡不着。” 项明章拧巾,帮他催眠:“我给你讲讲sfa吧,它是crm系统的一个业务组件。” 沈若臻听不懂,伤口又疼,衣服光了残废似的让人擦洗,他捂着脑门儿闷闷地说:“好烦,你别管我了。” 项明章捉住他另一条腿,换了个思路:“那我给你讲讲,我姑父是怎么追我姑姑的吧。” 商务话题突然转变成家族八卦,从项環到项琨,再到大伯母,各有彩,沈若臻像听了一场折子戏。 旧时外祖家每个月都请戏班唱堂会,沈若臻小时候每逢去了,要独占一张桌,果脯花生吃到嗓子疼。 恰好热巾擦到颈间,沈若臻忍不住咳嗽,项明章喂给他一勺温水。 他咽下,问:“不讲了?” 止痛药应该起效了,项明章给他盖好被子,说:“还疼不疼?” 沈若臻不太疼了,但他厌恶药苦,想听甜言语,他知道聪明如项明章会足他。 “如果我没抢救过来。”他问,“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项明章回答:“会吧,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沈若臻怀疑听错了,又问:“那三五年后,你会不会再喜别人?” 项明章道:“不用三五年。” 沈若臻蹙眉:“你认真的?” 项明章拧干巾道:“因为我已经适应不了一个人了,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沈若臻反应了几秒才懂,他想听的不是这种话,可他太了解项明章的神态和语气,轻描淡写,不轻不重,实则意味着打定了主意。 他恻然道:“你不该这样想。” 项明章伸手抚上沈若臻的脸,轻之又轻像在碰一块水豆腐,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我信来世么,我一旦信了就要实践一下。” 沈若臻:“……胡闹。” 项明章假设道:“没准儿我们都不会死,去了另一段时空,回到了你那个时代。” 沈若臻说:“那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嗯。”项明章道,“姚管家能不能提前退休,给我腾个伺候你的位置?” 沈若臻忍不住笑,牵动伤口疼得倒气,项明章急忙低下来,不敢再吭声。 缓过劲儿,沈若臻说:“伺候人辛苦,可以在复华银行给你谋一份差事。” 项明章问:“做什么?” “有两个职位空缺,你可以自己挑。”沈若臻说,“一个是门前扫台阶的伙计,一个是行长秘书。” 风水轮转,没想到还有翻旧账的一,项明章认了,贪心道:“我都干,时局不好,多赚一点是一点。” 沈若臻觉没起到报复的作用,他力有限,有些蔫儿地问:“你不怕辛苦吗?” 项明章撑着畔栏杆,弯下吻沈若臻的额头,既答幻梦,亦求今生:“那劳烦你陪着我,拜托了。” 第108章 项明章身体底子强健,恢复得很快,剩一些淤伤不妨碍常活动。得到医生的批准,他回了趟波曼嘉公寓,收拾一下去了公司。 设计展结束后项明章和沈若臻犹如人间蒸发,近一周没面,但一般人不会想到“绑架案”,都以为他们临时出差了。 项明章突然出现在办公大楼,跟上级突击检查似的,招来了几大部门的总监和主管。 正好,他纠集大家开会,把积攒的、待推进的事务集中讨论了一下,然后去研发中心转了一圈。 好巧不巧,遇见了周恪森。 凝力医药的项目亟待落实,周恪森半路截住项明章,直接问:“项先生,识琛和你在一块吗?” 项明章说:“嗯,你找他?” “我找他好几天了。”周恪森道,“怎么都联系不上,打到新西兰问他妈,他妈也不清楚,说和你在一起。” 项明章气定神闲,其实说的话经不起推敲:“他给我帮忙来着,正赶上手机坏了。” 周恪森担心道:“那他在哪?没出什么事吧?” 被绑架受了伤,项明章实在答不出“没事”二字,说:“这样吧,晚一点我让他打给你。”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