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像是老挂历上的年画娃娃。 许绾柚一看就乐了:“司理小时候穿裙子这么可啊。” 席倩怡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呀!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我还特地没有提前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许绾柚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的小人儿,眼里盛不住笑意:“司理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怎么变样呀,一样的眼睛圆圆、脸蛋圆圆。” 席倩怡恍然笑道:“啊,是的,弟弟那时候发育很慢,个子也不长,不认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我都好怕他长不高的……” 许绾柚接着往后翻,看到一张小司理抱着一本比他身体还要宽的书,席地坐在书柜墙前的照片。 她不由地回想起当初在蔷薇公馆,十次里有八次看到他,也都是以同样的姿势坐在书房里看书的。 席倩怡注意到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便也凑过去看了看。 见是这张照片,她一边回忆一边道:“司理从小就很不一样,别的小孩三岁的时候都只想着怎么玩儿,他却天天不是抱着本书,就是坐在房间里拆、拼玩具。最神奇的是,他居然真的每次都能把拆掉的玩具重新拼组好!” “还有当年上幼儿园,去读了还没一个星期吧,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小大人似的来找我和他爸爸开家庭会议,郑重其事地说不想再去幼儿园了。我们问他为什么,他就皱着小眉说——学校里的那些小孩子都太吵了,会影响我看书。而且他们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算,和他们待在一起实在很无聊!” 席倩怡模仿记忆里的小司理把话说完,夸张地摊开手,道:“我当时就很想说,但你也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而已欸!” 许绾柚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她擦掉眼角渗出的泪花,打趣道:“拥有超忆症的小朋友这么酷厚?” 席倩怡本是跟着她一同在笑的,听到这句话却摇了摇头:“弟弟那时候还没有患上超忆症。”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浅,直至消失:“很多人一听到‘超忆症’三个字,都会下意识以为是类似超级记忆的超能力。但实际上它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天赋,而是一种神经疾病,反而会令很多患者备受折磨、痛苦不堪……” 第84章 “……病?” 许绾柚一时没能理解她的话,面上有明显的讶异和茫然。 记忆力好难道也是一种病吗? 席倩怡像是读懂了她没有问出的潜台词,抬起手在自己太附近轻轻点了点,道:“遗忘,其实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多巴胺的分泌阻断记忆的提取,那些沉重的、痛苦的往事,随着时间的逝慢慢淡化,人才能往前走。” 她接着举例说:“我们常常觉得从前吃过的某一样东西很好吃,可真的再尝过以后才发现味道其实不过尔尔。你看,遗忘让我们这些普通人美化回忆,过得也更快乐。” 许绾柚听着,想了想,发现确实是如此。 就她自己而言,当年福利院里那些大部分由疼痛和饥饿组成的子似乎都已经远去了。 印象最深的,反倒是有一次市里来的志愿者组织院里的孩子去游乐场,那一天的棉花糖很甜。 席倩怡想起了旧事,声音变得低落:“但超忆症患者却没有遗忘的能力,他们的大脑就像一台永远不会停止运转的超级计算机,把人生中所有好的、坏的记忆全部记录存档,并且让患者随时随地、不受控制地去一遍遍重历。” 她垂眸看向许绾柚膝上的相册,在三岁的小司理脸上摸了摸,叹息:“照片尚且会泛黄褪,但他们的痛苦却永远历久弥新……” 虽然司理在很小的时候就崭出自己异于同龄人的聪颖,但席倩怡夫妇并未因此就对他进行特殊培养,反而更希望他能够和同龄的孩子多接触,拥有一个寻常而快乐的童年。 所以在四岁以前,他过得其实和普通小孩并没有太大区别。 高兴了会笑,摔疼了会哭。 三岁时的“幼儿园反抗战”被父母“强制镇”后,他还为此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直到司向荣同意他拆解家中新买的电脑才将人哄好。 事情的拐点发生在司理刚四岁那年的冬天。 时值司向荣在异地出差,席倩怡也要陪同十岁的司青去p国参加国际少儿服装设计大赛。 她便将正放寒假的小司理送去了于津市养老的公婆处,计划着等回国时正好可以接二老回首都一起过年。 但世事难料,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降临。 三个丧心病狂的瘾君子,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闯进了两位老人的住所,也打破了那一年司家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年的美好期待。 那是一伙前科累累的亡命人,也是一群被毒瘾驱使的行尸走和魔鬼。 蔷薇公馆里除了司远征夫妇外,还有一名照顾二老起居的住家保姆。 但最终,只有司理一个人活了下来。 年仅四岁的司理被人发现时,像只小兽一样窝在伤痕累累、早已冷透的宋玉华怀里。 贴着冬凌晨冰冷的土地,小小的身体冻得僵硬发紫,只剩一口气,周围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和已经干涸的暗红血渍。 后来法医推测,应该是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的宋玉华被起火的浓烟呛醒,于濒死之际抱着司理从二楼窗户跳下,这才让他免于葬身火海。 那三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于一周后,在企图逃往缅北的途中被抓获。因犯罪手段过于残忍、情节极其恶劣,津市公安未向大众公布作案过程。 在那之后,席倩怡和司向荣均接受了长达三年的心理干预治疗,才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 而亲历了一切的司理,情况则更加严重。 没人知道他在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多少,自苏醒后他便因为心理障碍无法再说话,并且持续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 但即便如此,也总是深陷梦魇。 还有随时可能发生的应反应。 他会毫无征兆地尖叫颤栗、疯狂挣扎,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藏进底、衣柜等一切能够藏身的地点,等被人找到的时候,往往已经将自己的双手啃咬的鲜血淋漓…… 席倩怡夫妇当时几乎带着司理将国内外的知名专家看了个遍,但他近乎本能地抗拒治疗,自我封闭的状态令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 在常规治疗手段收效甚微,而司理已经全然没法正常生活的情况下,他们甚至采纳了后遗症不明的屏蔽记忆催眠疗法。 然而多次尝试却均以失败告终。 这之后,他们才经由一位知名神经科专家得知,司理患上了极为罕见的超忆症。 任何一点相关的信息,甚至包括只是远远听到一声杯碟摔碎的声响,都会令他的大脑自动关联检索出那一晚的记忆,具体到任何细节。 也就是说,自悲剧发生以来,司理可能一直在反复重历那骇人听闻的一晚。 而他却甚至没法将这种痛苦说出口。 “这就是超忆症,无法选择,无法遗忘。因为太过罕见,连成因都至今无解,也无法治疗,患者一辈子都会受其困扰。” 这段回忆的末尾,席倩怡这样说。 许绾柚抓着相册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指尖泛白,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撞的心口有些发疼:“可他和我说是过目不忘,我以为……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下来。 司理其实在一开始就说过的。 他说医学上将超忆症归为一种异象病症,还在她说羡慕的时候,很严肃地和她说“不,你不要有”。 只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多想,如果真的是令人歆羡的天赋,为什么要被称为“病症”?而之后也没有拿出哪怕一点点时间,打开网络去查一查。 许绾柚突然觉得口更闷了。 席倩怡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苦笑一声道:“他就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不会和我们讲……” 司理的早慧,注定他无法像普通的小孩一样,轻易被大人们善意的谎言所蒙蔽,也令那些如影随形的痛苦无法被修饰、也无从回避。 更让他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不可控的情况,对于整个家庭所造成的影响。 所有的刀具、绳状物都被藏到看不到的地方,被心呵护了多年的花园一夜之间全部铲平,和蔷薇公馆有一点相关的物件全部被清了出去,甚至连做饭都不再用明火。 母亲常常躲起来哭泣,父亲身上总是浓浓的烟味,头发都愁白了,而仅比他大几岁的姐姐不知背后被告诫过多少次,看到他总是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多说。 曾经总被声笑语包围的家,如同他不能再发声的嗓子,也一并哑了下去。 司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伪装,伪装自己在好转。 得益于卓越的天赋和智力,八岁时他已经能够利用从书中习得的知识,配合加量服用治疗药物去控制应反应,来伪装出积极的治疗反馈,去应付心理医生的定期评估,让家人相信他在逐渐往前走。 但只有司理自己知道,他一直都被困在悲剧发生的那一晚。 走不掉,逃不。 无论评估结果有多好,身体永远不会撒谎。 司理始终没法说话,也做不到真正和正常人一样融入集体去学习生活。而他的内里,也在众人甚至是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逐步溃烂。 十五岁那一年,司理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彻底结束这场纠自己十一年的噩梦。 一开始听到司理提出想回蔷薇公馆住一段时间,席倩怡和司向荣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们十年如一,如履薄冰地替司理创造出一个尽量无害的生活环境,好不容易才看到他慢慢好起来,如今还能够用纸笔和他们进行常沟通。 即便蔷薇公馆早就重建过,和当年已经大相径庭,司理的应障碍相较于最严重的时期也有了很大的好转,他们仍害怕让孩子重置于过去的影之下。 但就算心里再不认同,他们也始终没法坚定地对司理的意愿说不。 毕竟这十年来,“让司理高兴”已经成为了司家所有人的共识和习惯。 更别提司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心理医生也主动向席倩怡夫妇提出了暴疗法,建议他们可以在患者不排斥的情况下,尝试回蔷薇公馆进行一段时间的系统治疗。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向、席两夫妥协。 再次回到蔷薇公馆,虽然早已经人物皆非,但司理仍旧发生了强烈的应反应。 第一天甚至差点因为过度通气而休克,在心理医生的调节下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终于勉强适应。 但之后的情况,却出乎意料的越来越好。 司理第一次想要朋友,甚至还主动外出邀请许绾柚回家做客,眼见着一天一天的开始有了“人味儿”,开始像普通人一样学会去期待、去陪伴。 “您当时也在吗?怎么我那会儿好像没见过您?” 听席倩怡说起当年她和司理相处的几件小事,许绾柚很有些诧异。 没记错的话,她那时去蔷薇公馆,其实连保姆都见得很少,几乎每次去都只看到小哑巴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以至于她还偷偷猜过,司理是不是小说里写的那种被放在外的豪门私生子。 “因为他不喜身边有人,不说外人,就算是我和向荣还有青青,他都会不习惯。” “啊?”许绾柚回想当年司理总是挨在自己身边的场景,“这……还真没看出来啊……” 席倩怡见状轻轻笑了笑,“弟弟对你……确实一直都是很不一样的。” 许绾柚听了不由脸热,赧然地垂下眼。 席倩怡又接着道:“不过柚柚你之所以在蔷薇公馆一次也没见过我,是因为弟弟明确说过,他不想让其他人出现。” 许绾柚很困惑:“为什么啊?”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