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陆仅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时间就再次迈步。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中的扳手在灯下反出一道微弱的银光晕,掠过维修工的眼皮。 我等 裴箴言话说一半,一声惨烈的叫声突然惊雷般在他耳旁炸开,惊得他心头一跳。 只见维修工一边哀嚎,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没拉紧的工具包叮呤咣啷往下掉工具。轰隆一声安全通道未阖紧的门被撞开,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门重重弹在楼道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楼道的应灯仓皇亮起。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裴箴言瞠目结舌,喉咙里还卡着那句说到一半的辩词。 陆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得莫名其妙,走向西户的脚步硬生生悬在半空中。 两人怔愣片刻,而后同时扭过头,僵硬地看向对方,面面相觑。 救命啊!来人啊章法全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寂静空旷的楼梯间里清晰传来,回声飘,撕裂窗外浓重的夜。 几秒钟的大眼瞪小眼后。 他发什么神经?陆仅匪夷所思地问道。 裴箴言口而出:我他妈 我他妈哪知道。 轻松的、不设防的、像从前两人还是死时候的对话模式。 话说一半,裴箴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近两年以来自己和陆仅之间的第一次语言。 随着他的卡顿,陆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窗外的朔风,城市隐约的喧闹,时间的走,一切好像都静止了,只剩这一隅角落被无限放大,怪异的陌生和微妙的悉像两座大山齐齐倾覆下来。 两个男孩子一起长大,争吵和打闹在所难免,尤其是小时候,凑一块本别想安生,动起手来拉都拉不住。 陆仅很傲,裴箴言也够犟,都不是擅长服软的人,但吵了架总得有一方主动求和。 复一年复一年,一条潜规则不知从什么时候悄然而生陆仅负责先低头,给裴箴言递台阶,而裴箴言负责不拿乔,绝不让陆仅难堪。台阶一下,彼此心照不宣,翻了篇继续当好兄弟肝胆相照。 所以陆仅是那个决定和好与否、多久和好的人。每次闹了矛盾,他多少要点时间原谅裴箴言,并且给自己做做思想建设,如果是蒜皮的小事,他可能只需要五分钟就能拉下脸,严重点的得两三个小时,不过原则上,任何矛盾都不会超过24小时。 长大以后,心智渐渐成的少年们很少再起纷争,可最后那一次,他们用了两年都没能走完和好的程。 裴箴言莫名联想到昨晚那扇没有关紧的门,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他在跟我求和。 第5章 楼道里疯跑的脚步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戛然中断,维修工并未多做停留,甚至不曾呼一声痛,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拖着瘸拐的步调继续逃亡。 虽然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但人是上门来修东西的,万一下楼过程中受伤,裴箴言难辞其咎,他无暇继续深究陆仅主动跟他搭腔的用意,匆忙捡起维修工遗落的工具,紧赶慢赶追了下去。 裴箴言知道自己跟飞腿博尔特存在一定的差距,但好歹他也是校运会上逢参赛必拿名次的人,偏偏这次肺都快颠出来了也没能把人追上,维修工就跟骑了个火箭似的,俩人硬生生从19楼跑到负2楼没有楼梯可跑。 直到楼道出口,维修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恐怖场景,终于猛地倒一口凉气刹了车,然后哆嗦着发软的腿,一步步慢慢倒退。 裴箴言随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越过维修工头顶看向阻碍物。 陆仅难得咸吃萝卜淡心,居然跑下来堵人。 他手臂横在门框上,手中拿着扳手和锤子,不和不耐全不留余力地表现在他脸上,质问道:你跑什么? 也得亏他脑子灵光,猜到那种逃命般疯跑状态下的人大概率没有心思看楼层,径直下了底层守株待兔,否则裴箴言还得趿着拖鞋在地下车库玩天天酷跑。 这事说到底其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本没必要管这档子闲事。裴箴言先前有关求和的猜测,又一次在心底隐隐作祟。 别过来!别过来!事态进一步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维修工余光瞥见远处有业主从车库进来电梯间,绝望的瞳孔迸发光,杀人了!救命啊! !!!嘶吼的音量像冲击波险些撕裂耳膜,裴箴言脑壳都嗡嗡了,本能地望向陆仅。 据陆仅那副惨遭五雷轰顶后灵魂出窍的表现来看,他的神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 * 物业处。 几名工作人员搀扶着维修工坐下,他的脚在下楼过程中崴到了,此刻肿得像只猪蹄,仿佛下一秒就会把那只可怜的运动鞋撑爆。 他一开始嘴胡言语,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吨吨灌了两杯热水,情绪才勉强稳定下来。 他在楼下就对我说过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到了楼上不让我修门,说要等等,可问他等什么吧,他又说不上来。 他还给我加钱,前前后后加了五百块!保安同志你们说,我就是给他修个门而已,他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 最后等到这个人上来了才说修,这明显就准备团伙作案嘛! 而且他们两个那个眼神哎呦简直没法形容,我现在想起来都一身皮疙瘩!不信我起袖子给你们看! 简直一派胡言。 裴箴言的太突突直跳,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编造一个既能摆命案嫌疑、又能保全自己颜面的说辞,而不是跟这个脑略大于整个宇宙、惜命程度达到吉尼斯水平的奇葩争一时口舌之快。 要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今天恐怕很难走出这扇门。 这场指控远远没有结束,慷慨昂的声线响彻办公室,音量一浪高过一浪: 要不是我警觉心强,这会怕是已经被拖进屋子里凶多吉少了! 他们手里的凶器就是证据,铁证如山! 随着那声铿锵有力的铁证如山,裴箴言终于忍无可忍,哐当一声把手里的老虎钳和螺丝刀扔到办公桌上:我手里他妈的是你的凶草,不是,工具,捡来打算还你来着,你别说认不出自己的东西。 谋杀未遂这罪名太大了,一旦属实,小区的治安安全必然遭受质疑,物业比谁都希望这一切只是虚惊一场,物业经理给了裴箴言一个慈的眼神,鼓励他说出实情:小官人,到底怎么回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裴箴言被命运锁了喉,瞬间噤声。 他的无言以对令物业几名工作人员的眼神渐渐有所松动。 都什么七八糟的,我买这些工具只是想修衣柜,几年没住转轴不太灵活。陆仅适时接过话茬,声线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烦,我们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当着监控的面动手? 我们。 裴箴言发现自己现在简直跟个一惊一乍的炮筒没什么区别,就差把陆仅抓到显微镜下研究了。 是是是,我们也相信这一定是个误会,就稍微耽误你们一点时间,给修门小哥一个代让他宽宽心物业经理陪着笑脸安抚。 监控录像显示,陆仅出电梯之后的脚步和身体朝向都非常明确地面向西户,维修工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是否反应过,但他不相信一切只是自己疑神疑鬼,就算是我误会你了,他不服气地指向裴箴言,那他呢,他怎么解释? 又僵持良久,裴箴言抬起头来,神情已然绝望到破罐破摔,你怎么想怎么想吧。 我说什么来着!?他承认了吧,亲口承认的,你们都听到了!维修工从椅子上触电似的弹了起来,报警!我要报警! 先生你不要动!办公室里的物业人员倾巢出动,一股脑朝维修工扑了过去,抱腿的、抱手的、抢手机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展示了一个成的团队面临突发状况的专业和团结。 陆仅似是终于对这场闹剧耐告罄,头也不回地离去。 办公室大门咣当关闭的那瞬间,裴箴言整个人就宛若新生,脸还是同一张脸,但眼角眉梢全活了,其态度从消极抗拒转变至积极主动的速度之快,堪称神分裂。 都别吵了,误会一场。 * 我就说嘛,明辉中学的学生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耽误你回家写作业了吧。 其实朋友跟谈恋一样,最重要的就是人品,以后吃一堑长一智。 裴箴言在一水的嘘寒问暖中走出物业办公室,维修工单脚站立,歉疚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要不我现在就上楼帮你把门修好。 别,大哥。裴箴言惊恐地回手,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外头陆仅居然还没走,站在门口的自动售卖机前捣鼓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动静,漫不经心暼过来一眼。 裴箴言的护花使者齐刷刷投去了谴责的眼光。 ?陆仅成功接收到大家眼神信号中透的嫌弃,随即狐疑地看向裴箴言。 裴箴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作势眺望远方泉湖,泉晚上不营业,只有池的波光粼粼反月,在夜风下悠悠。 陆仅像极了只是碰巧有事耽搁了,又碰巧也准备离开而已,他指指自动售卖机,淡淡说了句扫不出码,记得报修,说完不等回应,先行离去。 他的背影颀长拔,步伐散漫,影子在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下延长又缩短,不断循环。 裴箴言心中于今不知道第几次动了那个念头,他在求和。 这人是为了确认他无虞才等在外面的。 * 裴箴言走到电梯间的时候陆仅正在等候,显示屏显示电梯下行中,但是上行的按键并没有被摁亮。 只消一眼裴箴言就知道这人的洁癖一如既往,电梯按钮,门把手、水龙头开关等公共场所的东西都是能避就避,如果避免不了,碰过之后一定要洗手。 他几乎不和别人吃同一盘食物,不喜关系不到位的人随意触碰他,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肮脏的。 总之就活得非常辛苦的一个人。 电梯停在一楼,待里面的人走出,陆仅侧身避免接触,走到了没有按键板的那一边,而裴箴言主动来到按键板前,按下19和关门键。 整个过程畅且自然,无需刻意安排,因为这些相处的细节曾在过往的岁月中上演过无数遍,他们都太悉程。 谁也没有开口,电梯里的氛围不算轻松。 裴箴言倒退几步,后背抵上厢壁,百无聊赖地看起上方的楼层显示,数字匀速增长。 视线范围内,陆仅半垂着头站在侧前方,口罩和鸭舌帽把他的脸挡了大半,但口罩边缘仍看得到一点伤口斑驳的青紫。 电梯在静默无言中一路直达次顶层。 东户门口有人,巡逻的保安穿着物业的制服,正贴心地打算替大敞的东户碰上门。 一场全景慢镜头在裴箴言面前缓缓展开,够他的心思百转千回,越来越小的门背后的那个世界温暖又明亮,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幻想中的烤鹅一样,蒙了层温润又虚幻的圣光。 近在眼前,却又触手不及。 汤女士寄来的钥匙还在里面,只要多给他一秒钟,只要一秒,他就能阻止这场悲剧。 别 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再无余地,裴箴言定格成一僵硬的槌,趿着拖鞋,没穿大衣,又饿又冷,还没带手机,至于指纹锁,拜他自己所赐,仍然处于绝对的失灵状态。 真他妈了狗了 保安转过身,冲他出一个毕恭毕敬的笑,但裴箴言没错过其脸上求五星好评的强烈表现。 这是您家吧,我喊了几声没人应帮您把门关上了,以后出门还是把门关上比较好,虽说我们小区治安不错,但是以防万一嘛! 裴箴言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从喉咙里挤出那句谢谢,又是怎么强颜笑把人送走,但那被穿堂风吹得心如死灰的滋味,他怕是终身难忘。 走廊另一头,陆仅开门的声响窸窸窣窣传来,他进屋消失在拐角处,依旧没有关门,而且这次是敞开,他门进得很急,连灯都没来得及开。 裴箴言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事实,梳理剧情,还有思考眼下的状况,不多时,他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从西户里屋走来,手里拿了一件黑的外套。 如果说,陆仅问出他干嘛可能只是因为实在太震惊太惑下意识的口而出,下楼堵人可能只是他预到维修工的反常与自己也不了干系,说出我们可能只是一时语言不够严谨,在物业办公室外等候可能真的只是想买饮料,那么递外套一事,终于没有争议可言、明明白白白地传达了求和的意思。 两年来,裴箴言从最初【这个人过不了两个小时就会来找我】的胜券在握,到【这个人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不安的怀疑,一步步到最后,接受【这个人真的不想再和我当兄弟】的事实。 终于结束了,燃起希望又落空的反反复复,失去最好的朋友的惋惜,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的检讨,铆足了劲不愿低人一头的不甘,终于都可以结束了。 陆仅和裴箴言是最铁的兄弟,向来如此,理应如此。 情景重现,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裴箴言就这么站在原地,一边倔强地不肯主动迈出哪怕一步,一边绝不后退地等候陆仅的靠近。 陆仅大步星来到家门口,走廊声控灯从他头顶投落,照出他的眼神,分明是冷淡的。 裴箴言心头升起疑云。 陆仅没有继续前进,只将外套用力往外一掷,黑的羽绒服大敞着,轻飘飘坠落在地。 而他毫不犹豫带上了门。 第6章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