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泊在柳树下,水气上升,很是荫凉。 韩骏不知上哪儿去了,艄公应该是得到了吩咐,看到他们便扬手吆喝起来。 这是只宽敞新净的五福临门大船,皇帝先上去,接了赵素一把,猫进船舱,只见底舱内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一边窗下摆着张罗汉,一边窗下是一张八仙桌,上有茶壶茶盏,稍远处还设有茶炉,几盆兰花点缀其间。 即使是大白天,四方角落里也仍点着明珠灯,将四处照得亮亮堂堂。 俩人在桌两边坐下,皇帝点了一壶茶,赵素就问道:“船家,附近可有唱曲儿的伶人?” “有!二位想听什么曲儿?小的给找两个来。” “找你们这里最抢手的!——当然,也要长得最好看的。” 艄公立刻答应着,出去了。 皇帝在对面瞄她,端茶喝了一口。“你可记好了,今之事你知我知,是咱俩的秘密。” “那当然,我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谁会干这种傻事儿啊! “那就好。”皇帝盘起了腿,便宛如在乾清一样自在。 一会儿艄公回来了,身后鱼贯走进来好几个人抱着琵琶拿着箫的伶人,站成一排向皇帝和赵素屈了膝。当真一个个清丽无比,顾盼生辉,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天生带着妖媚之气,大多还是矜持含蓄的。 赵素看了两眼,望向艄公:“有没有男的?” “你还想看男的?”皇帝撇过头。 “不能看?”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胶着了一阵,扇子啪地收了。 赵素被他唬住,顿时不敢做声。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气场强大无人能敌,场面一时尴尬。艄公和伶人都大气不敢出。 “想听什么?”一会儿,皇帝又出了声,他转向面前这一排伶人,朝持长笛的一人招了招手。 “不了,不听了。” 赵素强笑着摆了摆手。他都这阵仗了,她哪里还敢造次?懊悔都来不及呢。也是太缺少伴君伴虎的经验,以至于几乎忽略了面前这位什么身份,自己还是他砧板上的,居然给点光就灿烂起来,这不是作死么?! 皇帝面如常,接了笛子,便往后摆了摆手。屋里人悉数退下,他抬眼看着垂头看着桌面、老老实实盘腿静坐的赵素,出帕子擦拭了两遍这笛子,然后就凑到了边。 赵素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做摆设。 时光方入五月,未至盛夏时节,耳边原本只有清风拂柳的声音,忽然听闻悠扬笛声响起,像是一幕低垂的珠帘被挑开,被视的光景变得光鲜耀眼起来,又像是略显枯闷的湖面骤然被柳枝拂动,生出了美妙的涟猗,她便倏然抬起了头。 隔着桌子,依旧盘腿坐着的皇帝面向河面,凤眼微垂,修长十指轻巧地跃动在长笛上。 音律从低到高,宛转徘徊,如同灵雀升空,着朝盘旋,又如细雷濛濛,在暮里密密麻麻地铺洒在江面。此情此境,竟有着说不出的美妙。 窗口柔光将皇帝英的五官勾勒得格外柔和,他本生得俊美,穿上龙袍一丝不苟坐在紫城,像是九天之上唯我独尊的天之骄子,高不可攀,此刻他穿着宽松袍服,柳条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又像是触手可及…… “好听吗?” 奏完最后的音节,皇帝把笛子放下来,看向伏在桌面上神游的少女。 恍然回神的赵素直起,对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恍惚道:“一曲奏完了么?” 皇帝挑眉。 赵素从前看多了古风扮相的美男拿着长笛装,眼下这位,不但真的会吹,而且还吹得如此之好……先前的惊恐然无存,变为了对他的好奇。“皇上竟然通音律?” “小时候学过。很久没吹,有点生疏了。”他把笛子放下来。 “这还叫生疏?”已经比她在电视上看过的大师奏的还要好了。“是不是太谦虚了?” 皇帝扬:“这是在真心夸奖我?还是在拍马?” “当然是真心的。” “那就好。” 皇帝眉梢漫上风,把笛子轻轻放下,喝了口茶,然后道:“这样看来可以不叫小倌了。” “当然不叫了!”赵素面尴尬,她只是听说吃这行饭的人都长得好看,想见识见识罢了,说白了她就是对人间美好事物多了份向往而已啊,眼下有这样包的他在,已经足够眼福了。还叫什么小倌?况且小倌跟他也绝对不能比不是? “还想听什么?” “随便!” 皇帝侧首想了下,重新抬起笛子:“《渔舟唱晚》。” …… 知州衙门里也到了传饭时间,但为何纵准备的衙门后院单独僻出来的致小偏院里,此刻却谁也没敢提传饭的事。 何纵面怒容,望着面前垂首而立的曾沛英:“这是以工部名义签署的文书,谁允许你擅自在文书上增加条款?!” 曾沛英把头深躬下去,然后抬起来:“大人息怒,下官承认这么做是有欠周到,但近听闻,这邬兰凤一直想给娘家留后,当初还撺掇其夫林燮出面纠翁姑,前些子邬兰凤进京,曾频繁出入医馆,可见她的心思还没断。一旦她怀了身孕,林家定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到时候影响到造船进程的隐患,咱们岂不是要被动去手这段官司?” “但赵素说的也没错,眼下是咱们求着她接差,你这么提防算计她,人家要是撂挑子,你上哪儿再找这么个主顾来?!” 第175章 曾沛英默语片刻,随后道:“大人,还有件事不知您有没有顾虑到,这程云慧是个妇人家,将来她的家业也将由女儿继承,这单买卖是由朝廷与她们签的,倘若造船过程中朝廷还出面替她解决林家的事,那这会在朝野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何纵顿住。 曾沛英接着道:“本朝开国以来,妇人越发不拘礼,放在二十多年前的前朝,像程云慧母女这船以妇人之名抛头面经商是本不可能的事。而那时民风多么纯朴,什么内宅不宁,妇人抗争这样的事少之又少,而您看看如今?她们可以公然出来当差务工,可以明正言顺与男人坐在一张桌上谈买卖,像邬兰凤这样的,甚至都要用夫家的子嗣血脉去给娘家撑门户,这不反了吗? “让邬家母女接下这差事,这是不得已的情况,于她们来说已经很有脸面了,要是到时候朝廷还出面帮他们处理与林家的事,那她们的气焰还得了?这又会给民间带来多大的坏影响?到时候民间将多的是这样的纷争!” 何纵是坚定的礼教维护者,曾沛英说的这些他怎么会不懂呢? 但是这些事早在决定之初就已经考虑了,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虽则如此,也是无奈之举。我们的目的是要造船,且要早将船付海政司,船坞的掌家人是妇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难道你还能给她们家另找出个以顶事的人来不成?!要反对,当时就得反对,而不是半途作梗,如此不但显得我何纵没气量,还将给未来这几年工期埋下矛盾! “此事不消再提了,将先前那条慎作修改!再拿来予老夫过目!” 何纵拂袖,已中止了话题。 曾沛英称着是,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看到缩头候着的知州,他使了个眼,二人往相反方向,去了知府所在的官邸。 官邸里已经有人在等待,是个四旬有余的绸衫男人。看到他们过来,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了上去:“二位大人,不知何大人那边结果如何?” “你就别提了,”知州晦气地坐下来,“曾大人为了这个事情,刚才在何大人那里被痛批了一顿。——你回去吧回去吧!这事儿就这么着了!” “竟是这等状况?” 男人说完,连忙从怀里掏出银票来他怀里,“此事绝对不能这么着,大人还得在沧州有好几年任期吧?后草民与大人还要常来常往,这个忙大人一定得帮了草民!” 知州抬手把这银票往外推,斜眼一看这银票面额,那气势又落下来了。他叹气道:“真不是不肯帮,本官与曾大人实在是尽力了,何大人那边也已经下不来台——先前在衙门里,那位赵侍卫将何大人好一顿痛诉,堂堂工部尚书,一句话都回不上来,所有退路全让赵侍卫给堵死了,你让我们还能怎么做?你要怪,就去怪那个赵侍卫吧,今儿要没有她,事情也成了!” 知州丧气地靠进了椅背。 “您说的可是那个撺掇邬氏接下这差事的庆云侯府的大小姐?” “除了她还能有谁?” 男人也无语了。 默坐片刻,他还是从银票里出来两张给了知州:“无论如何,大人辛苦了,些许银两给大人当做茶水费。要是还有机会,便拜托大人再替草民争取争取。” “你客气啥……” 知州要把钱推回去,男人却按住他的手,然后转身走了。 等他背影离去,知州也就把这钱进了怀里。 邬兰凤被先前与赵素那番话勾动了心事,回府后跟玉簪代了一些事情下去,便和衣躺在了上。 玉簪回来时,是顺道带了午饭进来的。看到他躺着便以为她不舒服,伸手过来探她的额头。邬兰凤把她的手握住,坐起来:“也许素姑娘说的是对的,孩子不孩子,暂时用不着考虑那么多。即便有了孩子,谁知道事后又能怎么样呢?他这般对我,我为他消沉也是不值得。” 玉簪神起来:“想通了?” 邬兰凤沉:“本来我也可以照原计划去做,但先前工部那份文书给我提了个醒,这才是我接的是朝廷的差事,容不得出差错。等签完文书之后,我就得担起责任,不能让船只有什么闪失。我得速战速决,尽快与林家离关系,如此才能避免一些隐患。” 玉簪点头:“考虑得也很是,老爷太太一直着不许您和三爷和离,要是万一将来怀上了又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会百般阻拦。关键三爷这边还不知道让柳姨娘挑唆成什么样呢!” 邬兰凤沉气:“他在家吗?” “好像不在。不过老爷好像刚才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有丫鬟挑开了门帘走进来,“太太那边问您用过饭了吗?若是还未曾,那么请您饭后过去一下,太太有话。” 邬兰凤听闻之后看了一眼摆上桌的饭菜,跟玉簪道:“那敢情好了。我先吃饭,你这就回邬家,把我刚才的话跟母亲说说,等你回来我就直接去见太太,跟她提了这事吧。” 玉簪点头起身。 邬兰凤又唤道:“你顺道再去驿馆找找素姑娘,把我这话跟她说说,让她心里有个底。” …… 皇帝吹完了《渔舟唱晚》,又应赵素的要求吹了一曲时下的曲子,赵素来了劲,还要听,他却拿矫不肯再吹了,非得让赵素好好伺候完茶饭他才肯考虑。 难得有这么技艺高超长得又养眼的乐师,赵素怎么会不听从?反正平常在里,她也常常要这么做苦力来着。 于是当真举着筷子站在罗汉下,就要给他布菜。这家伙却又拿捏起来:“你不觉得这么站着好奇怪吗?” “……那待如何?” 皇帝指指对面:“你得坐下来,如此才能不着痕迹。” 赵素便只好坐下。 皇帝看着她递过来的肥的鱼肚子,又说道:“先给我试试毒。” 赵素无语了。韩骏打点过的饭菜怎么可能会有毒?昨晚才给他试了一回,这就把差事摊派下来了? 还真是会打蛇随上! 第176章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