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次,领导终于结束了这枯燥无味的讲话,最后还重复了一遍让众人务必保密的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是啊,都是行内人,谁会拿出去说!” “我们都知道的,知道的,纯粹只是拍下来想自己研究研究……” 只是可惜的是,最终这照片还是没能拍得成。 等他们说完,陆子安这边也到了收尾阶段。 看完了所有的匣钵,陆子安疲惫地撑着慢慢站直了身体:“没了。” 一整窑,那么多件泥胚,只出了三件钧瓷。 这成功率真是低得令人发指,偏偏在现有的阶段,这还算是已经很不错了的结果。 说出来也真是令人到心酸。 领导喝了口水,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意气风发地道:“那,陆大师,这几件钧瓷,我可能得带走……您给取个名?” 一般来说,像钧瓷的话,都是习惯的以它的釉变彩或器型为名。 比如北宋钧瓷《紫斑盏》,就是以它浓釉亮的紫釉变彩斑为名。 也有一些索以器物的型体为名,更直观,也更容易被人记住。 这三件钧瓷,各有各的优势。 第一件细口瓷瓶是湛蓝光釉为底,紫红渐变的釉变彩作为点缀,各有各的长处,倒是以紫以蓝都可以。 “细口瓶?” “紫云瓶吧?” “紫釉彩!” 说了好些个,都不怎么意,领导皱着眉头不说话。 众人期待地看向陆子安:不知道陆大师会给它取什么名字呢? 陆子安目光在这瓷瓶上顿了顿,眉眼温柔:“就叫它……钧梦吧。” “嗯?” 这个名字,和颜、和器型可都不相关啊。 陆子安手指轻轻抚过釉面,声音轻悠而温存:“古拙大器若云海,蓝入钧梦一抹红。可算相当?” 蓝的釉面,晕染成紫的大片釉彩,恍惚如仙子降临的云海一般。 而这釉变彩的形状,又让人忍不住想起陆子安曾经的《轮回》作品。 虚实相间,这釉变彩的出现,果然美得不似真实,倒如梦境一般。 众人连连称赞果然名符其实,甚至再想起先前自己说的那些名称,只觉俗不堪,难以入耳了。 “好啊,真是妙!” “果然有才华!” “那这个碗呢?这个碗可是有开片的啊!” 指向这已经有很多瓷花,并仍未停止,不急不缓地时刻发出裂声的瓷碗,所有人看它的目光都仿佛是看亲生闺女一般温柔。 开片为钧瓷之奇:这是真正的玉振金声,迸片行纹。 对于钧瓷,包括其他艺术陶瓷,“开片”其实最初是一个工艺缺陷。 但是当人们懂得欣赏以后,这种缺陷却又成为了一种新的美。 钧瓷的开片,仿若断臂维纳斯,因极富美学情调,能给人以美,最终成为了审美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件钧瓷,开片的生命是六十年。 六十年的绽放,六十年的漫长等待,瓷花一片片细化、玲珑,通透,它的艺术价值、增值价值也随之攀升。 钧瓷釉面产生开片,其实是胎与釉不相匹配而造成的。 通俗点来说,就是钧瓷釉的膨系数大于钧瓷胎的膨系数所致。 但是开片,使钧瓷在静态中富含了一种动态的音乐美,犹如古筝的叮铃,如琴之婆娑,如铃之清脆,如钵之惊觉,似乎可以穿心腑,有豁然开朗之。 它开而未裂,观之有瓷花,但抚之却仍细腻柔滑,因为开片是基本都是在内部的,这就是开片的艺术。 这样的一件作品,用平时的称呼,仿佛都是对它的亵渎。 就连陆子安,都忍不住沉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暮江。” 暮江…… 有人疑惑地道:“莫不是白居易的《暮江》?” “是。”陆子安平静地点点头,把玩着瓷碗:“半江瑟瑟半江红。很符合了。” 一旁的青年有些不解,他探头道:“半江红我明白,但是半江瑟瑟是什么?” 他师傅一巴掌糊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瑟瑟不知道?瑟瑟就是绿!” “哎呀!”青年摸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我就是奇怪嘛,你说绿就绿,非得叫瑟瑟做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自作聪明地道:“不过这绿的江水看着是怪冷的。” 众人忍不住出了善意的笑容,被他这么一搅和,气氛倒是轻快不少。 陆子安含笑点点头:“古人在给颜取名的时候,的确颇为雅致。” 月的莹莹蓝影,叫做月白。 不少人以为月白是白,但是其实是蓝系的,偏蓝。 又比如雪青,从字义上看觉像是青白,其实是紫的一种,是一种紫中带蓝的蓝紫。 而藕荷,听上去藕该是白的,但其实藕荷也是紫。 这种颜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如果将藕片搁置在空气中自然氧化,最终会得到一堆紫红的藕片,这便是藕荷的由来。 而半江瑟瑟半江红,描绘的则是傍晚的江面。 残照下,暮江细波粼粼、光瞬息变化的景象,被这寥寥几字轻易地勾勒出来。 光转,瑟瑟二字风情楚楚,只在口中含着就让人觉得齿生香。 细细体会一番那般意境,众人纷纷觉得这名字取得当真是妙极。 也唯有暮江二字,方能匹配如此妙绝伦的瓷花碗。 接连两件都没能难倒陆子安,他们不来了兴致:“那这个瓷瓶呢?” 无论是火山上的霜雪,还是雪山之巅,都通俗易懂。 陆大师能否再出奇不意,创造一种新的意境? 看着他们眼里的好奇,陆子安倒也没卖关子:“这个我之前就想好了,就叫它玉凝。” 玉凝? 看这盈盈白釉,滴未滴,倒真有玉般质。 只是众人没来得及猜透,陆子安已经公布了答案:“静卧冰河玉凝透,嫣莹浅底网无鱼。” 其他人都没说话,倒是领导一抚掌:“好一个嫣!这字当真用得极好!” 嫣字在古义中,正是鲜的红,而与莹字相融合,倒仿佛整个意境都提升到了闲散悠然的境界。 这般取名,当真是又雅又妙,极富诗意。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诗是韵文,从劳动时发生的”。 钧人,文人; 匠人,匠心。 “我觉得陆大师取的这三个名字都极好,就用这个吧。”领导当场拍板:“我也祝福大家,希望你们在未来的岁月里,用你们的劳动创造出更多的美,一诗一意,增辉钧瓷的荣光!” 众人心怀,纷纷鼓掌。 亲眼看着这几件瓷器被妥善包装,陆子安摆摆手:“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就不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陆大师您好好休息。” 陆子安也确实累得不行了,没心情再过多周旋,径直回了房间。 进屋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 洗去一身疲倦,他最痛苦的是直不起。 弯得太久了,觉断了似的,稍微动作大一点就酸疼难堪。 陆子安扶着,慢慢从浴室出来。 沙发上传来窸窣声响,像是有老鼠在偷吃东西。 察觉到房间里有人,他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下意识想退回去,理智却又让他停住脚步,朝那边望了一眼。 沈曼歌坐在沙发上,抱着薯片瞪大了眼睛:“子安,我都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扶什么?” 第632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陆子安都傻了,看着沈曼歌,他连头发都忘了擦:“曼曼?” 莫不是他幻听了? 还是这阵子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他怎么觉看到了曼曼呢? 看着他这傻乎乎的样子,沈曼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咔嚓咔嚓把薯片嚼嚼吃掉,她伸出手指头朝他勾了勾:“过来。” 哪怕疼得慌,陆子安也努力维持着风度,慢慢踱了过去。 沈曼歌把薯片往茶几上一扔,拍拍手:“睡这。” “啊?”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