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摇了摇头:“我不要留疤。” “那就上药。”陆彦扬了扬手中的药膏,又补充一句:“我会很轻,不会很疼。” 少年人难得的耐心,哄了又哄,才劝服小姑娘上药。 好在伤口不深,比起温然那一身的狈,这还真不算什么。 小姑娘眼里的泪包了一汪又一汪,时不时掉上两滴金豆子,偏又不肯放声痛哭,不想显得自己更为狈。 陆彦帮她上完药,看着她身脏污,从怀中取出干净的手帕,沾着清水一边帮她清理手上的灰尘,一边轻声问她:“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打架?” 温然噎着,闻言当即气愤道:“他该打!他怎么可以那么说你,就应该狠狠揍他,揍得他不敢再胡言语!” 小姑娘说着还挥了挥拳头,一副要好好教训那个小胖墩的模样。 这村子虽小,但该有的言蜚语一句也没少。 温然母亲早亡,父亲将她丢给江家夫妇照顾,她无父无母,总会有不识趣的人背后议论她是野孩子,这其中就包括今被狠狠揍了一顿的吴家小儿子。 她和吴小郎一向不对付,平里撞见总要刺上几句,温然从来没有落过下风,往往气得吴小郎面红耳赤。 这半个多月来,她往陆彦这里跑,那吴小郎得知此事,今特意堵到陆宅门口来寻温然的麻烦。 两人本只是口舌之争,吴小郎照例落了下风,被温然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不甘心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看到一直坐在轮椅上的陆彦,便故意讥讽道:“我爹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连的朋友也是个站不起来的瘸子,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就是个废物……” 吴小郎口的讥讽之语还没说完,温然一个拳头就挥了过去,她恶狠狠地道:“你才是废物!” 陆彦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光速扭打在一起。 小姑娘看着乖巧柔弱,打起架来却花招百出,疯得一点也不收敛。 那吴小郎看着身高体胖,竟也落了下风。 陆彦在片刻的惊愕后,立刻让侍从拉开两人。 温然被侍从拉着站起来时,手上还握着一把头发,那吴小郎疼得龇牙咧嘴,刚刚的嚣张劲全消失了,当下又哭又闹。 陆彦被他吵得头疼,冷冰冰地看向他:“闭嘴,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嘴封起来。” 陆彦年纪不大,凶起来却很吓人。 吴小郎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吱哇叫,他披头散发地狈离开,跑远了才敢呜哇哭出声,哭爹喊娘地往家跑去。 这番闹剧过后,温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打架的模样有多不文静,她怕小哥哥不喜她这个样子,又不后悔刚刚打架。 陆彦听着她当下气愤不止的话,他心中觉得再来一次,这小姑娘肯定还会冲上去揍人。 陆彦将她两只手擦得干干净净,又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接着她的话道:“他没说错,我的确站不起来。” 他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温然腔的气愤骤然消散,她看着眼前神平静的小哥哥,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真的……站不起来了吗? 可是之前那和尚明明说只要坚持治疗,还是有机会的呀。 小姑娘站在原地,许久没出声,陆彦觉得奇怪,抬头看她,就见她无声落着泪,比刚刚显得还要委屈万分。 “你……哭什么?身上还有伤?” 陆彦实在不知这小姑娘怎么又哭起来了,他从未安过人,刚刚制止吴小郎的哭闹也是一句威胁。 现在面对温然的哭泣,他却做不到板起脸来训人。 “还有哪里疼?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别哭了,哭久也会不好看。”陆彦尽量放柔语气,哄着委委屈屈的小姑娘。 温然哭了一会儿,她一边抹泪一边摇头,一双眼睛红通通地望向陆彦,她揪住他的衣摆,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道:“陆彦哥哥,你的腿一定会被治好的。你不要丧气,我每天都会过来陪你说话聊天,你一定一定不能放弃。” 小姑娘语气笃定,她似乎比他还要确信他能站起来,又像是怕他放弃,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星星点点的希冀,希望从他口中也听到同样肯定的回答。 陆彦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他这三年历经过无数次希望升起再失望的折磨,这样的许诺在他眼里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从不许诺他不愿做的事。 午后光和煦,屋内的气氛却渐渐凝结起来。 温然固执地捏着陆彦那片衣角不放,浅褐的瞳眸一瞬不移地望着他,在陆彦长久的沉默下,她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晶亮的泪珠子滑落眼眶。 小姑娘再次无声地哭了起来,她抿着不发一声,金豆子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陆彦看着她哭,他向来不喜聒噪,这样无声的哭泣也会让他厌烦。 若是以前,他会觉得旁人在拿眼泪威胁他。 但是对象换成了这个刚刚为他冲出去打了一架的小姑娘,他沉默半晌,还是败下阵来。 “别哭了,伤眼睛。”少年声音有些无奈,他捏着衣袖擦干净小姑娘脸上的泪,带着些别扭道:“我答应你就是,我不放弃,我会好好治腿,你不许再哭。” …… 回忆戛然而止。 梦中温暖的光被刺眼的晨光取代,温然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天青的幔怔愣了一会儿,有些无意识地道:“小哥哥……” “姑娘说什么?”苏合听见动静,掀开幔问道。 残余的梦境彻底消散,温然反问道:“什么?我刚刚说话了?” “姑娘这是还没睡醒呢,看来说的是梦话,”苏合笑道,“现下时辰也不早了,姑娘要不要起来,待会儿还要去给夫人请安。” “起吧。”温然点了点头,不再追究梦中的事,她也鲜少能记得自己做过的梦。 不过今这梦着实有些奇怪,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以至于给秦氏请安时,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阿然?”秦氏唤了她一声。 温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完全没听清秦氏的话。 秦氏颇觉诧异:“怎么了,是昨夜睡得不好吗?我这里有些安神香,若是睡得不安稳,你带些回去试试。” “劳母亲忧心,这几夜间落雨,确实睡得有些不安稳。”温然顺势应下秦氏的话。 秦氏没有疑心,让丫鬟取了些安神香过来,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你也是见过那位纪家郎君的,当时纪老夫人寿宴,你与我同赴宴,也不知对他是否还有印象?他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读书刻苦,好学不倦,今科科考也得了不错的名次。想来你也听说过纪大人和纪夫人鹣鲽情深,纪大人至今未曾纳妾。这纪家郎君也十分肖似其父,这些年他一心读书,未曾拈花惹草,如此清白家世,在京中也是难得的。” 温然刚刚分神,现下听秦氏的话,很快听出她的意思——这是想让她与纪家结亲。 那位纪家郎君,她的确在纪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只是时隔太久,她也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应当是样貌周正的。 秦氏说的这些也是实情,纪大人和纪夫人举案齐眉,那位纪郎君在父母的熏陶下,想来也不会是贪恋女之徒,加上他后院清静,本身家中人口简单不复杂……如此想下来,他确实是个合适的夫君人选。 秦氏今既然开口,想来是纪家那边有结亲的意思。 她是家中长女,她的亲事定下,温明妍和温明怡才好议亲。 秦氏如此急着为她定亲,想来也有这层原因。 不过温然相信秦氏不会在她的亲事上动手脚。 当初秦家夫人有意撮合她和秦少洲,秦氏其实并不配合,只是父亲因为秦家的恩情答应许亲,她也不好阻拦。 与秦家退婚后,秦氏与她谈过话,她那时才知道,秦氏一早就察觉她在派人跟踪秦少洲,也看得出那秦少洲是被她算计才口出狂言。 秦氏默许了她的行动,甚至还为她遮掩许多。 所以无论陆彦有意与否,无论她与他是否相识,从温明妍喜上陆彦那一刻起,她与陆彦就不该再有半分关系。 她很清楚,若无意外,她并不愿意因为亲事和秦氏生出矛盾。 温然心中思虑几番,她浅笑回道:“一切依母亲的意思。” 这便是赞同了。 秦氏欣一笑:“纪家那边的意思是,等到殿试后,纪公子有了功名在身,再来上门提亲。若是你有意,母亲可以提前安排你与纪公子相看一番。”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男女婚前提前相看也是常有的事。 温然略作羞涩应下秦氏的话。 只是她没想到,还未等到秦氏安排她与纪公子相看,她竟提前见到了那位纪公子。 还有……上次令她落荒而逃的陆彦。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13章 午后未时,光如碎金般铺整个西山马场。 一棵两人合抱的榆树下,温然和沈盈并肩而立,沈盈抬手遮朝远处看去,视线里不见马车出现,她摇了摇头,略有些无奈:“算了,不等我大哥了,也不知他今又是被谁绊住手脚了。阿然,走,我们先去选马。” 再过几便到永嘉公主举办的马球赛,所以沈盈今约温然来此骑马比试,提前练练手。 沈垣得知此事,便与妹妹商议也一道来凑个热闹。 谁知他如此不守时,沈盈等了他半刻钟,当下也没了耐心,拉着温然先去选马。 马场管事见是两个姑娘家,怕她们不会骑马反而伤了自己,便建议道:“正巧最近来了几匹情温顺的小马驹,二位姑娘若是不急,我让人牵过来让两位姑娘选一选。” 马棚里尽是高大的成年马,马倌说话间,温然走到一匹发棕黑的马儿身前,她试探伸手想要摸一摸。 管事见此赶紧上前道:“姑娘小心,这马子傲,也不怕人,姑娘可别被它伤着了。” 管事言下之意,温然怕是驯服不了这匹马,若是真被伤着了,他们也要负责。 管事刚说完,那棕马像是应和他话似的,高傲地抬起头颅,重重从鼻腔里出热气,似乎在说——这样娇弱的姑娘家本不配骑它。 温然挑了挑眉,她轻笑一声,一双杏眸变得灿亮起来:“让我试试吧。” “这……”管事有些犹疑。 他面前的姑娘虽然姿容出挑,但是看起来如此纤细柔弱,这样的高头大马,她真的能骑吗? “姑娘不若再考虑一下,实不相瞒,前些子有位公子想要尝试骑它,还差点被摔下来。姑娘不若看看那些……”管事试图劝说,让温然将注意力转到那些小马驹身上。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