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玉本来正趴在桌边,神乖巧的睁着一双漂亮眼睛看着南乐用彩线打络子, 听到声响才直起身来。 南乐按住他的肩膀, 自己拿了外袍披上,“应该是船帮的人,我去看看。” 沈庭玉起身一直将人送到门口。 一开门, 门外是两个身量高挑的陌生少年。 沈庭玉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中,一个明显更外向热情些, 他间挂着剑,见到南乐便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黑亮, 配合着两颗小虎牙特别可。 “南姑娘, 我们这边水替你烧好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快准备一下过来洗澡吧。” 另一个背着剑的则更冷漠一些,眉眼俊秀,一身清寒。 明明生就一张好脸,往这里一站, 却让人一眼都不敢多看。 他面无表情的递出手里的东西, 嗓音冷淡,“这是林公子的药。一天两次, 一次早一次晚, 怎么煎怎么煮, 药包里留的有字条。” 南乐刚想说自己不识字,再问的清楚一些,但转念又想起沈玉是识字的, 便笑着接过了药包, “辛苦两位大哥了。” 辰隐摆摆手, “不辛苦不辛苦。南姑娘,你也别一口一个大哥了。我跟你差不多大,他也没有比你大多少。你不嫌弃的话,我叫辰隐,他叫光曜。你唤我阿辰哥哥,喊他丑八怪就好了!” 喊大哥和喊哥哥有什么区别吗? 这人未免也太自然了一些,但在辰隐殷切的注视下,好像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不好拒绝。 南乐犹豫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小声唤了一声,“阿辰哥哥。” 辰隐的眼睛更亮了一些,意的点头,似乎在鼓励她多喊几声。 光曜不甚赞同的抬眸看了一眼辰隐,眼含警告。 既然喊了一个人,就不好不喊另一个人。 虽然相比辰隐,光曜显然有些不太好亲近。 南乐难为情的又喊了一声,“阿光哥哥。” 少女的嗓音慢的,说什么都含着一点音,显得格外乖。 光曜不算自然的摸了一下鼻子,表情照旧严肃,耳尖微红。 南乐思索着怎么说客套话将人送走,“二位的名字真好听……” 话没说完,辰隐看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听吧?我也觉得。南姑娘,以后咱们天天见面,我就叫你小乐妹妹了。” 南乐不太能接受陌生人,尤其陌生男人突然的肢体接触。 她下意识偏头想躲,但明显躲的没有辰隐的手快,还是被他按住了头顶,使劲摸了几下,连她的发鬓都摸散了。 忽然二人觉到一股人杀气,抬眸看去,只见厚厚的门帐隙隐约透出个人影,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隙盯着他们。 辰隐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俯下身,对着面前的小姑娘,笑容灿烂,“小乐妹妹,你喜吃牛吗?” 南乐有些别扭的想要躲开那只胡作非为的手。 光曜在一旁,一脸严肃,重重咳嗽了一声。 辰隐只当没听到,笑得招摇,修长的五指一下揪住了小姑娘软乎乎的脸蛋,又问了一句,“小乐妹妹,你喜吃牛吗?” 南乐躲不过,被一个陌生人捏着脸,她有些生气。 但姑娘子好,抿着角,忍着不发作,半响才气鼓鼓的扔出一句,“没吃过。” 羊已经很珍贵了,牛可以耕地,比什么都更珍贵,寻常人家是吃不起的。 少年笑起来,格外灿烂,还有几分顽皮。 南乐蹙着眉心,极为不愿,心下甚至已经有点讨厌这太过自来的人。 啪一声。 那只作的手被横生出来的另一只手打掉。 南乐不由得的看了一眼光曜。 光曜对上她的目光,低声道:“明天方山堂那边会送些补给,有牛。我给你这里送一些来。” 辰隐,“小乐妹妹,你今天煮的羊汤好香,牛应该也能做的很好吃吧!” 原来是被她的厨艺折服,想要让她做牛。 南乐虽然没有吃过牛,但以前去大户人家帮过厨,看过人家做牛,城中的大户一向是以吃牛标榜豪奢的。 若是给她一块,她也不是不能做。 南乐心下计量一番,决定不跟辰隐计较,大方的点头应了,“好。你明天送来吧。我给你煮酱牛。就是如果让我做的话,我还需要一些调料和香料可以吗?” 少年的声音藏不住雀跃,“我就知道小乐妹妹你一定有办法!放心,调料包在我身上。小乐妹妹想要什么只管找我就是。” 夕西下,沈庭玉听不见三人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少年高出少女一头去,肩背宽阔,身量高大,抬起手时,纵使隔着冬的衣服也能看出手臂上强健的肌弧度。 他眉飞舞,旁若无人对南乐的说笑,自然又亲昵。 另一个少年一脸冷漠,目光却落在少女面上。 三个人,都正是青葱年少好颜。 这二人是与林晏又完全不同的一副武人样貌,高大魁梧,英武健壮,一冷一热,往那里一站颇为招人眼目,或者说,最招小姑娘的红脸。 沈庭玉不住抬手,遥遥比量了一下自己与对方的身高,又捏了捏自己的臂膀。 南乐好像总是能够轻易得到周围人的喜,关注和赞美。 这当然是因为她本身就很好。 光曜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辰隐才意犹未尽的收住话头,向南乐道别。 南乐抱着药,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 沈庭玉则一直站在她身后,目光幽幽,等着她回头。 脑子着七八糟的想法,从前也有水手偶尔上门,但那些男人都是些相貌平平的野青年与中年男人,年纪大南乐许多。 没有哪一个有这样青年少的好颜。 没有他这个妹妹,南乐也很快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人来代替他。 他们走远了,南乐又驻足站了会儿,重新合上门。 手中的帐子一时好像都让冷风冻透了,寒意顺着棉帐丝丝缕缕的往骨头里钻。 沈庭玉慢慢合上帐子,只觉得这世上的男人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屋里躺着一个畜生,外面又来了一群狐狸。 这金平城的人还是太多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该多好呢。 方山堂。 王兆推开了正房的门,进门没听见声音,先听见一声沉沉的叹气,“今如何?” 崔姨娘一只手按在算盘上,头也不抬,“如何?大人想听怎样一个如何?想问的又是什么如何呢?” 王兆旁边的木椅上坐下,“明知故问,我问的自然是南乐。” 崔姨娘笑了一声,抬起头,“大人不敢去见南乐。我以为也不敢问呢。” 王兆低声道:“你知我心中有愧。” “是。我知道大人心中有愧,愧对那位的嘱托,愧对卫家的列祖列宗,愧对上苍。后悔一开始没有在南乐捡到林晏时,就出手毁了这桩孽缘是不是?又因着此时不得不将人送去,愧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敢见面。倒是将妾推出来,让妾做了这个讨人嫌的坏人。” 王兆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这凶恶的面相挂出一脸愧,总有几分滑稽。 “是。我一直后悔自己一开始能阻止的时候没有阻止。我明明早知道林晏他爹林洪,早上十年就是出了名的好豪奢好美婢,家学渊源,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我早一点手,也不至于让阿乐那么伤心。” 崔姨娘神平静的看了他许久,才缓声道:“我觉得林晏这段经历对那姑娘来说倒是一桩好事。” 王兆眼睛一瞪,差点没拍桌子,恶狠狠的说道:“什么好事?怎么能算作好事!” “我数年前便想要问那位,自己过这种子便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小女娘养在身边。” 王兆振振有词的替死人解释,“她爷爷一把年纪了,膝下只剩这么一个孩子,如何舍得放手。他将这孩子看得比眼珠子都要紧,视如珍宝,自然要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 “既然她,为什么不教她剑法,为什么不让她练武,不让她有自保之力?” “她是女子!剑法,那是杀人技,又岂是说笑?剑法练成,短则数年,长则十数年。其间饥寒酷暑,熬打筋骨,要吃多少苦。更何况刀剑出鞘,便要见血。有她爷爷……有我这等叔伯护着,怎么就到了要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以命相搏的地步!况且,难道你不知道她几位姑姑当年……罢了不提了。” “是。剑法是杀人技,有人保护的小女娘,自然不用学这杀人技。若一辈子都想要人保护,那怎么说也该学些妇容妇德,学些后宅妇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不受练武的苦,便要受人心叵测,受样样向夫君低头,受人驱使,为人妇的苦,最可恨的是这两样苦都要受。” “那位一点都不懂这样的道理,将她养的这样天真良善。心肠与手一样软,提不起杀人的剑,又不会口腹剑。他这一去,又将这心肝置于何处呢?” 王兆厉目而视,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我难道不能保护她?怎么就非要吃苦!” “难道大人是神仙人物,寿比彭祖,不会死吗?大人可保阿乐一时,可能保她一世?此时不嫁人,尚可推说年纪不算太大。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后呢?这样的世道,你我怎敢奢谈明!” 王兆被问得面涨红,却答不出来。 他们这样的武人,干的都是杀头的事,脑袋别在带上,有今朝没明。 连自己都不能保证,又何论保证他人呢? 他涨红着脸半响,气势低了一头,恼羞成怒道:“这与你所言,林晏这段孽缘与她算是一桩好事,又扯得上什么干系。” “自是有干系,手中无剑的人便要心中有剑,口舌比刀剑更锋利。咱们上头那些个大人,一纸文书就顶了多少条人命。文人的笔比蛇还毒,哈哈哈哈。” 崔姨娘笑起来,脸却比哭还要更难看。 王兆听到此,目光一黯,沉默不语。 崔姨娘笑了半响,才平静下来,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有林晏这样一个现成的口腹剑之辈替她磨砺心上这么一课,怎么不算是好事一桩?见了男人的无猾,尝到了情之一字有多害人,知道人心叵测。 后再寻一郎君,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比关中林氏的公子,门第更高贵,相貌更出众,风姿更人?她上过了这一课,她便不会再上其他男人的当,信那些男女之间的山盟海誓,不再对那郎君心眼,献上一切,她会为自己打算。她会提防着别人口中无形的刀剑。 就算不那么良善,但做个贤却已是足够。待后世事变迁,那男人再三心二意,她总不至于太伤心。” 王兆听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难道就不能择一个温柔专情,一心一意的男子为夫吗?这世上岂无痴心人。” 崔姨娘抬眸看了他半响,嗤笑了一声,“大人,这话,您自己就是男子。您说着信吗?” 王兆一时无言,半响才低声道:“你将卫光曜与卫辰隐,卫济,卫潜渊四人都送去码头,便是这个缘故吧。你想从他们之中为南乐择一夫婿?” 他紧皱着眉头,并不是十分赞同的样子。 “方山堂儿郎虽多,但以妾为女子的眼光来看。相貌,武艺,年岁,品,也就这四人称得上不错。当然我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若阿乐不是女子,而是男儿身,他们连为她执马鞭都不配。”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