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心中的,有些委屈也有一些不忿,还有点想哭。 凭什么这样看不起人,就因为她穷。可她再穷也没吃她的饭。 她低下头,抿着角,不说话。 对峙着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内室门口的帐子后映出人影。 内室,沈庭玉一面扶着林晏从上起身,一面劝他,“林公子,你身体还未好呢。这是何必?” 与其说是劝阻,语气更像是怂恿。 屋内一地藉,林晏砸了边的杯子,非要沈庭玉扶着起身,但走出这么几步,便虚弱得只能扶住门框。 林夫人本不在意南乐的答案,她从头上拔下一最小的头簪。 那是一金包银的祥云形小簪,只在筷子大的头部点缀着一枚碎白玉,样式美,只是多少有些古旧朴素,用在年轻的姑娘身上太显老气。 她语气笃定,“你要多少钱?三百两银子够了吧。我这簪子是金镶玉的,虽质地不算十分名贵,但工是最好的,上了年份。你拿去一准能换这个数,你拿去。就当做你救了林晏的谢礼。” 这样的东西让林夫人拿去送旁人,是万万送不出手的,但拿来送一个乡下村姑,却是绰绰有余了。 林晏本已准备好许多话,该在此刻开口打断林夫人,打断她喋喋不休不留情面的为难。 可鬼使神差的,他却将话咽了下去,想听一听南乐会如何答。 她会难过吗?还是会收下这些钱? 不,他本能否定了,虽然南乐没什么钱,但他总觉得她是不会收这样的钱的。她并非贪财之人。 她会不会委屈,会不会掉着眼泪喊一声林晏,来寻求他的依靠,让他帮她说上几句话。 南乐目光在那簪子上落了落,又瞧了瞧林夫人的面庞。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摇头。 林夫人没想到她胃口居然这样大,声音冷极了,“三百两银子还不够?你个小丫头小不点点的,没想到胃口这样大。我告诉你适可而止,不要觉得我们林家有钱就狮子大开口。我们林家也不是好惹的。你就算使了手段住那小子,也别想进我们林家的门。三百两银子够多了,你能买不知道多少衣服,知足一点。” 南乐轻轻抬了一下嘴角,笑了笑,“不是。林夫人,用不了那么多。” 她掰着指头一笔一笔的算,“他吃了四个月的药,最开始一个月,十天去取一副药,一副药一百文。一个月就是三百文。第二个月和第三个月换药,十五天取一次药,一副药七十五文大钱,两个月三百文。第四个月只喝了一周的药就好了。那一周的药三十二文。我一共付了他的药钱六百三十二文。夫人给这么多就够了。” 女孩的声音很柔和,林夫人却觉得好似被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沈庭玉侧过头看了一眼林晏血尽褪的脸,十分意,口中却是担忧得低声音劝道:“林公子。你还是回上躺着吧。姐姐,这会儿你出去,林夫人要更生气了。姐姐肯定也不想见你。” 林夫人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人,“别以为不拿我的钱,你就能挟恩图报,嫁进侯府。” 南乐已经有些烦躁了。 其实她平时子很好,很有耐心。 但这位林夫人不愧是林晏的亲人,有着跟林晏如出一辙的招人讨厌的能力,而且好凶,凶得没道理。 南乐一一的掰开林夫人拽着她袖子的手,她说话总是慢,但并不影响语气的坚定,“您放心。我保证不会嫁进你们侯府。” 林晏一只手撑在门沿上,青白的手背上爆出青筋,口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绽开血花,传来一股直刺心底的尖锐疼痛。 他几乎有些站不住了,却仍强撑着,不管不顾去掀开帘子。 沈庭玉愉悦的深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只觉得烦躁的心情都变得说不出的美妙。 没白费他把人从上提起来的功夫。 林夫人却是说什么也不信,一个贫家女,吃了上顿没下顿,钓到林晏这样一个凯子。不图钱,便也就是图人,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图吧? “不想嫁进侯府,哼,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我现在愿意提点你几句都是为你好。我知道你肯定想说你喜的不是侯府公子。只是想跟林晏这个人在一起。但我告诉你,你这就是痴心妄想。” 南乐听到这话有些想笑,的确也笑了出来。 这些人,怎么就是不信她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呢? 怎么就一个个都要为她好呢?【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林夫人被南乐的笑容怒,“你笑什么?你不信?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我家那个小混账本就是新京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玩过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他的话你要是信了,那真是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别以为他现在一时喜你,便会一直喜你。他对女人可没那么长的耐心。最多两三月,他就会厌了你,到时候你连他的面都见不上!就算跟你在一起,他外面也绝不会断了人!别痴心妄想真以为你对他来说是什么特别的。” 林晏听着林夫人的字字句句,心口又痛又涩,几乎忍不住要哀求对方别说了。 别说了,一句话都别再提了。 往昔的风光快活在脑海深处浮现,他这一生纵情享乐,想起过往便也只有快无憾。 只是此时再想起那些放浪形骸的子,曾让他无比快乐的事情,却只有痛苦与后悔。 南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林夫人,听她气势汹汹说完这一通。 她越说,南乐笑得愈发灿烂,颊边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林夫人被她笑得不明所以。 南乐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察觉到那道如有热度的视线, 她微微侧头,正对上林晏的目光。 男人的眉眼英俊,面上却是惨白似霜雪,眼底隐隐含着一层水,似有哀悔。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花了很大力和代价才养好的人开始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这样狈虚弱,伤痕累累的样子。 南乐目光微移落在沈庭玉身上。 少女站在林晏的身边,才显出高挑竟不逊林晏多少,只是到底女儿家瘦弱了些。 他用瘦弱的臂膀勉力撑着林晏,一双手将林晏的手臂抱在前,好似十分紧张关切的扶着他。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哪怕是布衣钗裙,最平常的衣裙,穿在沈玉身上却也无损少女的倾城绝。 两个人端端立在一处,恰如月同辉,果真是好生的般配,只是与这里,与平凡庸常的子,与这座陋的小房子太不相配。 南乐的笑容微滞,继而变得有些许苦涩,“您可真了解他。谢谢您的这一番好心提醒。” 她看着林晏,话音微顿,嗓音柔和,“不过您放心,避而不见,三心二意。这些他都已经对我做过了。” 林夫人变了脸。 林晏的表情失了控,点点滴滴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总算体会到了一回过往那些被他所弃的女子口中所谓‘锥心’之痛。 不愿面对的情,在此刻到底是避无可避。 他无法再继续骗自己。 可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总有些东西是在失去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曾得到过什么。 他已经做下那样多的错事,将南乐的一颗真心磋磨殆尽,如今要再讨,怕是也讨不出另一颗完好的了。 少女穿着一身最不起眼的旧衣服,眉眼弯弯,乌亮的双眸清澈柔和,身上好像永远带着山水间的野灵气,笑容干净又灿烂,颊边酒窝清甜,一如初见。 “我知道他不会娶我,我知道他不喜我,我知道自己身份低,配不上你们林家的门第,配不上宁安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我知道林晏他爷爷是太保,他出身高贵,你们世世代代都高贵。我清楚的。这些我都已经清楚。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你们都可以放心。” 从前她哭着问他,‘我有哪里做错了?林晏,我是乡下人,我是不会说话。但我不是你养的狗专门为你看家守门,你想回来就回来,想一晚上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以前明明说过会陪我,你会好好照顾我,不让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会等你,我会担心你。” 她牵着他的袖子,脸羞涩,“你答应我,以后早些回来,别让我总是一个人。” 她会哭红了眼睛骂他,“猪狗才配种。才要掰着手指头算爷爷是谁,爷爷的爷爷是什么。” 可现在南乐笑盈盈的看着他,她心平静气地说她已知道,她已清楚,她不会再痴心妄想。 她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又跟他隔出了一个世界的远。 林晏恍惚许久,方才好似一场大梦初醒,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生出巨大的恐慌。 他情愿她骂他,他情愿她哭着吼他,情愿让她打上几下,却也不想看见她这样的笑容。 他脑中嗡嗡作响,面沉几近凶恶,一双眼却是红了,半响,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六百三十二文,我林晏的一条命,只值这么一点钱?” 曾经他想过千百次终有一会回到新京,继承爵位,做回宁安候,在这偏僻地方的一切都会变成一个无人在乎的荒唐梦。 他想过他们会分别,南乐会不舍,会哭着求他不要抛下自己。 他辜负过太多女人,见过太多女人挽回一段不可能的情时颜面尽失的样子。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未碰过她,绝不给这乡野女子能诞下孩子,拿着这血脉低的孽种要挟他的机会。 他早已想好了,南乐年岁还不算太大,他可以给她一些钱财,再给她寻个稍体面些的人家将她嫁了,保她后半辈子平平安安,便算是偿还了她的恩情,很对得起她。 林晏想过千百回怎么绝了这女人的痴心,却没想过真到这一刻,不舍的,痛苦的,难以放手的,想要挽回的竟然是他,落落大方放手的会是南乐。 他骗不过自己,更骗不了旁人。 他本不愿看到她另嫁,他受不住她与他人结发白头。 这小妇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子便就也这般黑白分明。 喜便是喜,讨厌就是讨厌,恨分明就到了这般地步,竟当真对他没有半分眷恋。 沈庭玉惊叫一声,故作担心,“哎呀。地上有血。林公子,你血了。” 林夫人在一旁瞧得心惊跳。 这个侄儿算是她亲手养大,林晏什么子,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这侄儿瞧着多情,处处留情。 实际上是个有口无心之人,最是薄情寡义,心肠冷硬得很,且不像旁的权贵子弟还喜玩个强抢民女,她家这个子傲得很,若对方不愿,绝不会强来,多番引,若是仍得不了手便也就罢了。倒是做足姜太公的潇洒,好一个愿者上钩。 从来只有他厌了烦了将人甩,没有他为女人低头的时候。 这么多年,她见多了找上门来闹的女孩,有时都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可那些女人不论有多凄惨,林晏也不见得有一点怜惜,更何论什么为了一段情伤怀。 她甚至都怀疑他许是生来就没心。 但眼前林晏这是在做什么? 这女人不图钱,也不图人,一番话下来明明白白本于林晏无意。 倒是林晏动了真心,纠不放,失态至此。 林夫人愈看林晏与南乐此时的神情,愈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惊跳。 林晏将手从沈庭玉怀中挣出来,踉跄着迈过门槛,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踩到了沈庭玉的裙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虽是皮伤,但伤在口,只差一点就开膛破肚,的的确确阎王殿走了一回。 这一步他险些摔在她面前,全靠手及时扶住一边的墙,才站稳在南乐面前。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