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一边吩咐技侦查沙练习室里的电脑,一边向方远航走去,只见一个简易衣柜里放着常衣物,另一个里挂着的全是演出服。 “按理说,演出服一般都是放在单位,没有必要带回来。”明恕拿出其中一件,“除非第二天要从家里出发,去哪里演出。” 方远航说:“但这也太多了,像她自己置办的。” 早在明恕等人抵达之前,肖就和其他痕检师将室内室外查了个遍。除了沙,房间里没有任何外人的足迹、指纹、头发。 “沙过着完全独立,甚至可以说不被打搅的生活。下班之后,她就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明恕走去厨房,拉开冰箱,里面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架子上摆放着酸、牛、果啤、苹果,还有没有拆封的兰蔻套装,“她享受这种独立与孤独。” 方远航拿出牛和酸看了看,“师傅,生产期是8月22号。” “遇害前,沙去购过一次物。”明恕忽然到一丝矛盾,“看上去她还在计划将来的生活,对可能发生的危险一无所知。但她遇害当晚的举动又很古怪,像在给凶手打掩护。她为什么镇定自若去赴凶手的约?那是她很悉的人?她不认为自己会被对方杀害?” 技侦在练习室喊道:“明队,沙是个up主。” “什么?”明恕想得投入,一时没听清。 “up主就是投稿人。”方远航说:“往视频网站音乐网站上传作品的都叫up主。” 明恕知道这种说法,回到练习室时,技侦已经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 画面里,沙没有脸,穿着仙气十足的轻纱白衣,正在弹古筝。 方远航说:“沙不会是在网上跟人结了仇吧?” 明恕说:“因为网上的仇怨而被杀害吗?” 最近几年,网络仇杀有上升的趋势。可和现实中的仇杀相比,网络仇杀仍然只占极小的比例。它们被舆论无限放大,因此极受关注,给普通人一种错觉——很多人因为在网络上得罪人而被杀。 其实,网络仇杀受到很多客观因素的限制。首先,得到对方的真实信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次,若是在同一座城市还好,如果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跨过大半个国家去寻仇,这也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 方远航又看了会儿视频,“沙一直没脸,她家又没有客人来访,如果不是她自己公开,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明恕观察得比方远航更仔细,“网络结仇一般有两种大体倾向:一是双方意见不合,发生争吵,这种情况多出现在组团游戏、政治讨论中;二是被人嫉妒,遭恶意陷害,这种情况多发生在有一定名气的人身上。具体到沙,她是一个up主,但你看她的播放量——这条视频上传于今年1月,大半年过去了,点击才30。没有一条评论,也没有一条弹幕。” 技侦连忙退到沙的主页,上面清晰展示着沙上传的所有视频——三年前发表第一个作品,至今一共发布了两百多个,粉丝只有七位,最高点击是72。 “她这种自娱自乐的up主,谁来嫉妒陷害她?”明恕说:“观众想看到她都很难。” 方远航皱着脸想了一会儿,“我刚才还在想,沙会不会是个很红的up主,毕竟她这儿的装备这么专业,演出服都有一柜子。结果才这么点儿点击量,难以想象她坚持了三年。这是不是也说明,她真的很没天赋啊?” 虽然觉得沙因网络被人杀害的可能不大,但既然发现沙是个up主,明恕就不敢掉以轻心,让技侦顺着沙在这个网站上的账号,将她其他账号上的言行也查一查。 正在这时,萧遇安打来电话。 “萧局。”外人在场,明恕语气相当正派。 萧遇安问:“在哪儿?” “家创小区。”明恕如实道:“发现了一些不知道算不算线索的线索。” “好,回来我们一起分析一下。”萧遇安道:“现在你去一趟‘蒹葭白’,地址你导航一下,离家创小区很近。” 明恕一听就明白,“是沙下班后兼职的地方?” “对。”萧遇安道:“到了见机行事。” “蒹葭白”的全称是“蒹葭白传统文化学习堂”,名字听着正式,却只是一个开在居民楼里的小型培训机构。 近年来古风在年轻人里呈行之势,网上古风歌曲的传唱度越来越高,现实里各种打着“国风”旗号的汉服社、礼仪班、民乐班如雨后笋。规模大一点的、资金雄厚一点的开在写字楼,更多的在居民楼租上一户,贴个广告牌就能开张招生。 明恕赶到“蒹葭白”时,三名中学生正跟着一位相貌很显年轻的男老师在客厅学书法,而里面的几间房里,传来杂的琵琶与二胡声。 前台接待以为明恕是来咨询课程的,热情地端来一杯凉茶,“先生是自己来上课,还是帮女朋友咨询啊?” “女朋友?”明恕状似好奇道。 接待笑道:“来我们这里上课的大多是女孩子呢。” 明恕闻言,不急于暴身份,“哦?那都有什么课程?” “所以您是帮女朋友咨询的吧?”接待说:“适合女生学习的是琵琶、古筝、竹笛,还有……” 明恕打断,“不,我自己学。” 接待眼前一亮,“啊,那您对什么乐器比较兴趣呢?” 明恕往正发出乐声的房间走去,“能随便看看吗?” “啊,当然可以。”接待连忙带路。 这套房子是按住宅楼的规格装修的,客厅铺着方砖,其余房间和过道则是木地板。接待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得“铿铿”作响。明恕下意识看了看天花板,心想这儿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若是每人都发出这种声音,那住在楼下的一个忍不住,就该跟物管投诉了。 而从各个房间传出的乐声,似乎也有扰民的嫌疑。 上楼之前,明恕特意观察过,这栋楼里住着的大多是居民。不像有的住宅楼已经被大规模改造为办公场所。 “这是我们的琵琶教室。”接待推开一扇门,一位二十来岁的女老师正与扎着马尾的女生一对一授课。 说是“教室”,其实就是一间小小的卧室而已。 明恕笑了笑,“嗯。” 接待又推开另一扇门,“这是二胡教室。您学的话,其实我推荐您学二胡。” 明恕说:“为什么?” 接待说:“男生学二胡的比较多。” 明恕从接待的眼中看出一丝不自然,“只是这个原因?” “哎……”接待尴尬道:“其实我们才开几个月,虽然广告上说什么乐器都能,但我们的老师不太够,像古琴啦,箫啦这些,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师。” 明恕抱臂,“原来如此。” 发现客人似乎打了退堂鼓,接待着急起来,“不过我们这儿琵琶、二胡老师很厉害。琵琶适合女生,二胡适合男生,先生,要不您就试试二胡吧!” 接待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但不太会说话,对着男客人老发出娇嗔。 明恕退开一步,“我看到你们客厅摆了一架装饰用的古筝,门口的广告牌上也有古筝特写。我猜,古筝是你们的主打乐器吧。” 接待眨巴着眼,“先生,您真聪明!” “我想报名学古筝。”明恕说:“有没有推荐的老师?” “这个……”接待又结巴起来,“其实吧,古筝不适合男孩子呢。” 明恕眼前浮现萧遇安弹奏古筝的样子,笑道:“可我就想学古筝。” “我,我查一查啊。”接待跑去电脑边,又是点鼠标,又是敲键盘,为难道:“真的不好意思,我们的古筝老师都有学生了。” “那真遗憾。”明恕说:“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位叫‘沙’的古筝老师……” 话音未落,客厅里那位教小孩书法的男老师突然右手一顿。 这其实是个很小的动作,但恰好在明恕的视野中。 从笔尖掉落的墨晕染在纸上,男老师连忙将纸掉,成一团。 小孩天真地问:“令老师,你也手抖啦!” 男老师局促地看向明恕,发现明恕正在看自己,连忙收回视线,低声对小孩道:“老师刚才走神了。” 明恕接着未说完的话道:“我朋友说,沙是演艺集团的专业演奏者,我慕名而来。” 接待显然还不知道沙已经遇害的事,“沙老师的确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古筝老师,不过她很忙,不是每天都会来。昨晚有她的课,但她都没有来,您还是……” 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匆匆走了进来。 明恕刻意让到一边。 女人对接待道:“通知在沙那儿上课的客人,就说沙老师出国学习,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们会安排新的古筝老师。” “啊?”接待懵了,不由得看向明恕,“这位先生还想……” “你是这里的老板?”明恕问。 女人脸凝重,“你是?” 明恕拿出证件。 女人倒一口气。 “你急着给沙的学生换老师,看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恕说:“找个空房间,单独聊聊?” 第48章 无休(08) 女人名叫施寒山,自称热古风国风,今年三月和两个同好一起筹钱开办了“蒹葭白”,旨在传播传统文化。 说这番话时,她并无底气,明恕一看就明白,她并不是真的热古风,只是想赶着“古风热”,能赚一笔是一笔。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明恕来“蒹葭白”的目的,并不是考察其专不专业,正不正规。 “你和沙是怎么认识的?”明恕问:“她从什么时候起,在你这儿工作?” “我和我朋友商量好主打古筝,因为古筝是最热的民族乐器,对普通人来说,古筝弹着比较有范儿吧。”施寒山说:“像我们这样的小机构,招老师容易,但招专业的老师就很难了。开业之前,我去音乐学院和演艺集团打听过,没人愿意来,我们也开不起特别高的价。后来到了四月份吧,我们的生意渐渐上了正轨,想学古筝的学生特别多,但老师全是业余的,只能教教基础。我觉得这不行,我们宣传的就是古筝,必须有一位专业老师。” 明恕说:“所以你又去了演艺集团?” “嗯,这次运气好,正好遇到沙。”施寒山说,“我给她讲我们急需一位专业古筝老师,费用她可以自己提,只要我承受得起,开多高都行。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而且薪酬要得不高。她一周来上两个晚上的课,周六周随便选一天上白天的课,一个月我只用支付她不到八千元的酬劳。” 明恕突然问,“刚才在外面教书法的男老师是谁?” 施寒山诧异,“他叫令栩之,还在念大二,他怎么了?” “这个令栩之,平时和沙走得近吗?” “不近吧,他和沙的课基本上是错开的,我没见过他和沙说话。” 明恕点点头,打算一会儿将监控全部调出来,“沙在你们这儿工作期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施寒山说:“没有,她很和气,又很专业,不仅指导学生,有时还帮助其他古筝老师。大家都喜她。” 明恕若有所思。 如果施寒山没有撒谎的话,那么同样是职场,沙在主职场与副职场,境遇可谓大相径庭。 “蒹葭白”的同事与学生喜她,而演艺集团的人瞧不起她。 这种差距似乎暗含道理——在演艺集团,沙是技不如人的那一个,而在“蒹葭白”,沙是最专业的老师。 沙在演艺集团可以说没有一个朋友,长期生活在抑中,但“蒹葭白”这样的环境,也许会让沙到放松。 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