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亦笑道:“哥,你自己吃,我不需要这些,你都没多少钱,别破费。” “怎么不需要,你同学哪个不喝汤不吃鱼?吃鱼聪明。”白英一边说一边将菜从保温壶里拿出来,“你小孩子家家,别心钱的事儿,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 骆亦说:“我成年了。” “还在念书就都是小孩子。”白英乐呵呵的,“考上大学,再读研读博,出人头地!” 拿到录取通知书时,骆亦第一时间告诉了白英。 白英开心得跟自己考上了大学似的,赶紧拉着骆亦去吃火锅庆祝。 去首都上大学之前的暑假,骆亦除了打工,还报名参加了沐明街的社区福利活动——免费教居民们学英语。 所有老师里,骆亦是教得最认真的。 所有学生里,白英是学得最认真的。 不过因为过去没有念过书,脑子也不算特别聪明,直到骆亦必须离开静历市了,白英还是没能记住多少单词。 “没事儿。”骆亦说:“我放假回来继续教你。” 白英直乐,“去了好好念书,等我做生意发了财,就去首都看你。” 上大学之后,骆亦接触到许多优秀,甚至可以用“杰出”来形容的人物,但白英这个曾经的“黑户”,一段完整的英文句子都读不下来的,平凡到没有任何特点的人,却非但没有因此褪,反倒在他心里愈加浓墨重彩。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白英帮助他,陪他输,给他带饭,帮他照顾外祖母,给他一个肩膀,让他肆无忌惮地哭泣。 他叫白英一声“哥”,这声“哥”有多珍贵,只有他自己知道。 早在他羽翼未丰之时,白英就已经是他最重要的人。 节,因为要留在学院做事,骆亦没能赶回静历市。 白英在电话里说:“安心学习,回来不回来都没有关系。对了,我找到新工作了,在那个‘红妆’!” 骆亦知道“红妆”,高三班上有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生宴就办在“红妆”。 “暑假你肯定也回来不了,暑假首都工作的机会多。”白英想了想,“那就明年节吧,我带你去‘红妆’吃吃咱们静历市最好的海鲜!” 新的一年,骆亦更加忙碌,受到导师的赏识,跟着学长学姐出国考察,在国外待了八个月。 回国之后,导师给大家放了个假,骆亦赶回静历市,想给白英一个惊喜,却得知白英因故意伤人致死入狱,有期徒刑十四年。 骆亦不相信白英会杀人,探望白英,白英却笑着告诉他,没事,回去好好读书。 “你有苦衷,是不是?”骆亦狠狠道:“是谁害了你!” “是我犯了错。”白英难得严肃道:“你别担心我,我在里面认真悔过,争取减刑,应该不回待十四年。小亦,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们做个约定吧。我出来时,你来接我。到时候你已经是受人敬仰,事业有成的大人了。” 骆亦在白英的眼中看到了请求,看到了纯粹,又看到了懦弱。 白英是在用一个人的懦弱,保护着心中重要的人。 骆亦知道,自己也被白英保护着。 都是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的人,骆亦怎么会不懂。他站起来,向白英深深鞠躬,“哥,我听你的话,等你出来。但我也要向你求个保证——等我,变得强大。” 白英双眼含泪,被狱警带走时,回头冲骆亦笑了笑,“我们都会变得更好。” 回到首都,骆亦将所有力投入学业,迫不及待地成长,顺利前往b国名校q.e大学深造,噩耗却再次从静历市传来。 白英越狱了。 他那懦弱的哥哥怎么可能越狱? 白英绝不是越狱,而是被人害了! 一直以来的坚持顷刻间溃散,骆亦赶回国,只看到警察蛮横地对待白英的养父乔应。 所有人都说白英是个杀人犯,说白英越狱,只有他与乔应相信,白英不是这样的人。 这年下半年,q.e大学医学院最有名望的教授迟明岳做了一场心脏移植手术,手术保密进行,接受心脏者是冬邺市楚氏集团的楚信,提供心脏者则是一位非法入境者。 无数个不眠的夜,真相终于呈现在骆亦面前。 而真相就像一把生锈的刀,将他的灵魂撕扯得千疮百孔。 “‘红妆’已经没有了。”骆亦说:“这里开了一家新的餐馆,都是你没有吃过的菜。我全都点了,你尝尝,看最喜哪一种。” 第114章 为善(34) 留下一桌未动过的佳肴,骆亦付现金离开。 茶餐厅下至服务员上至领班,个个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奇怪的客人到底在想什么。 天沉,乌青的云块笼罩在城市上空,也许寒风再刮得猛烈一些,就会将它们撕扯下来。 骆亦站在路边,微扬起头,眯眼看了看从乌云间艰难落下来的光,眼眶渐渐变得酸。 他像邮筒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被疯跑的小孩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向不远处的下穿隧道走去。 下穿隧道光照不足,两边躺着乞讨的浪汉。 骆亦看着这些人,眼中的冷漠变成了悲戚。 如今秋两季愈发短暂,说是秋天,其实已经算冬季。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浪汉们要么还穿着夏天的衣服,被冻得瑟瑟发抖,要么裹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肮脏棉被,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和这些匍匐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相比,骆亦高高在上。 他这一身行头致考究,足以养活整个隧道里的浪汉,让他们有一个不愁暖的冬天。 可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与他们一样,也一直在浪。 他的人生,比他们更加不堪。 带着一身光芒回国,不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更没有建设祖国这种伟大的追求。 从七年前得知白英“越狱”,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为白英报仇。 楚氏集团的楚信,那个男人的身体里,跳动着白英的心脏。 那颗健康的心脏,是那些恶魔杀掉白英之后,从白英的膛中剖出来的! 只要想到这一点,骆亦就痛苦得五脏六腑如被焚烧。 人要坏到什么程度,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世界上有那么多心脏捐献者,他们自愿在离世后捐出心脏,挽救一个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他们的心脏一样能够帮助楚信,可楚家偏偏盯住了白英! 只是因为白英和楚信身上着一半相同的血,白英就必须将命给楚信!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骆亦无数次问“凭什么”,却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小时候,外祖母总是笑着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骆亦对这句话曾经深信不疑,长大后才明白,这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白英是他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白英遭遇的却是最残忍的事。 上天善待过白英哪怕一次吗? 楚家坐拥金山,而钱财能够买来权势。楚家将那罪恶的手术隐瞒得滴水不漏,若手术不是在b国进行,若医疗团队里没有q.e大学的教授,若没有konto的帮忙,骆亦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挖出那泯灭人的真相。 迟明岳教授,不到四十岁,q.e大学医学院公认的天才,教学与救死扶伤两不误,早几年甚至跟着军队赶赴战火纷飞的国度,拯救那些无辜的民众。 迟教授的办公室里,摆了学校、各国政府、国际组织颁发的荣誉证书,谢他的湛医术与赤诚仁心。 但谁又知道,这心怀大的医生,在救人的同时至少与十三起国际非法心脏移植手术有关? 富人的钱能够买命,能够买一个荣誉载医生的灵魂。 七年前,楚信所做的心脏移植手术,是迟明岳的第五起非法手术,正是这个严谨、严厉的教授,将心脏从白英的身体里挖了出来。 将几张百元钞票放进浪汉的纸箱子里,骆亦走出了下穿隧道。 忽然,他很想看一看迟明岳认罪时的录像。 静历市不像冬邺市,几步一个咖啡馆。骆亦沿途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一家打着动漫旗号的咖啡馆。 这样热闹可的地方,他向来是不喜去的。但周围又没有别的可落脚的地方,这里是唯一的选择。 咖啡馆里放着甜腻的文歌曲,骆亦点了一杯美式,坐在角落里,给一个不常用的手机上耳机线。 画面开头摇晃得厉害,不久镜头对准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男人半躺在治疗椅上,双眼空,眼角淌着泪。 画面外传来冰冷的机械音,“楚信的手术是不是你做的?” 男人点头。 机械音:“心脏呢?心脏是谁的?” 男人木然地说:“楚家送来的人,名叫‘白英’。” 机械音:“为什么是白英?” 男人说:“他们是兄弟。” 机械音停顿很久,画面静止得近乎诡异。 骆亦没有拖动进度条,眼中杀气毕现,握着手机的手浮现出绷紧的青筋。 机械音:“白英是怎么死的?” 男人沉默,继而叹息。 机械音:“你明知他不该死,明知不该做这样的手术,还是取走了他的心脏!” 男人张了张嘴,“我……我习惯了。” 机械音:“习惯什么?习惯杀人?” 男人低下头,“对不起。” 机械音:“你还做了多少类似的手术?” 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