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自己,万斌果断表态:“张保坦承过失、自愿赔偿,下官赞同他的提议。” 丘霄淮拱手答:“卑职也赞同。” “唔。”容佑棠欣赞道:“张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本官岂能忽视你对朝廷、对百姓的心意?崔大人?” “卑职在。”崔文石恭敬上前,小心翼翼夹紧翘起看戏的尾巴。 “你仔细算算,给这些撒落的粮食折个价,下月从张大人的俸禄里扣除。”容佑棠吩咐。 “是。”崔文石深深弯,简直想拍案叫绝: 嚯! 好厉害的知府! ——倘若容佑棠当场审问纷争内情、训斥惩罚张保,下属只会嗤笑其“年轻气盛,急躁冲动”;但他不动声,镇定老辣,话锋锐利,笑谈中不仅拉拢了人心,而且令张保颜面扫地!实在令人叹服。 “卑职多谢大人成全。”张保脸涨红,呈猪肝。他忍气声,端着半碗粥,顶着无数灾民畅快解恨的白眼,羞窘难堪,转身又去了粥棚,暗中大骂容佑棠祖宗十八代。 容佑棠心知肚明,但丝毫不为所动,肃穆强硬,严厉下令: “所有人听着!” “刚才都看见了没有?必须惜粮食!倘若让本官知道有谁糟践食物,一律严惩不贷!此外,居住避难处期间,止争抢食物或斗殴,有冲突先找本村里正,里正无法调解再上报官府。总而言之,请诸位务必冷静渡过难关,本官会尽快设法安排你们回家生活。” 半晌,张保双手端着粥返回,眼巴巴望向容佑棠,后者淡淡吩咐:“给谢淳。” “是。”张保被折腾得怕了,老老实实把粥递给谢淳。 容佑棠催促道:“谢淳,接着,那是你应得的。” 谢淳极了,接过粥,珍地捧着。 容佑棠又语重心长叮嘱:“谢里正,谢淳没了亲人,你尽量照看些吧,倘若他确实无依无靠,你有责任向衙门上报孤儿,朝廷会按时发些口粮。” “哎,好的。” 新知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年轻俊美,时而亲切和善、时而疾言厉、时而关百姓、时而敲打下属…… 四周鸦雀无声,百姓肃然起敬,心服口服,纷纷点头,短短个把时辰便有许多人由衷敬新任知府。 然而,万斌、张保等人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尤其怀恨在心的张保。 足足三后,容佑棠才大概安顿好了灾民。 夜间 “大人,早些安歇吧,别熬坏了身子。”卫杰踏进书房,手里握着一只信鸽。 伏案疾书的容佑棠头也不抬,笑道:“卫哥,私底下别叫大人,听着多生分。” “容弟。”卫杰从善如,愉快道:“好些人打听你的年纪,我说十八岁,他们都不信!哈哈哈,你的手段震住了他们。” 忽然,安静蜷卧的鸽子发出“咕咕”两声。 容佑棠一听,猛地抬头,急忙搁笔起身,屏息紧张问:“谁派来的鸽子?” “你说呢?”卫杰笑着反问,把鸽子进容佑棠手里—— 第180章 鸿雁 “咕咕咕”几声, 鸽子仰脖鸣叫, 它在容佑棠手心里活泼地挣了挣,快蹬腿。 “当然是殿下派来的。”卫杰朗告知。 容佑棠两手拢着鸽子, 迫不及待想阅信,可又不好意思显心急,笑得眼睛弯起, 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原来是殿下啊。” “快拆信,我把鸽子带下去喂点儿吃的。”卫杰催促。 “嗯。”容佑棠垂首, 笑眼明亮,轻轻解下鸽腿系着的纸筒,亲昵摸摸信鸽, 毫不吝惜地夸赞:“好鸽子!难为你了,大老远飞过来, 下去吃喝足了歇息吧,养养神。” 卫杰接过鸽子,大咧咧抚摸安抚它,提醒道:“那我回屋了啊。容弟,你早点儿歇息,别忘记明天要巡察受灾的易县。” “好,知道了。”容佑棠掌心拢着纸筒,越是焦急反而越故作平静,怕被朋友调侃,个中缘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 长期跟随庆王左右,卫杰岂有不明白的?其实他应该算最早察觉的一批人之一。 “走喽,睡觉去。”卫杰打着哈欠,识趣地带上书房门。 “去吧。”容佑棠微笑目送。 门“吱嘎”一声被掩上。 哈哈! 容佑棠立即落座,俩手肘撑着半趴,眉开眼笑,把小纸筒搁在桌面,翻来覆去端详半晌,小心翼翼打开、剥除防水薄油纸,屏住呼,展开纸卷,定睛凝视: 只见庆王悉大气的笔迹映入眼帘:“小容大人谨启——” 容佑棠瞬间喜雀跃,神采奕奕,可刚看了开头几个字,书房门却被“叩叩”敲响,亲信小厮张冬禀报:“大人?张冬求见。” “进来。”容佑棠吓一跳,飞快坐直,迅速拉开屉收好信。 张冬是圆脸,肤偏黝黑,高瘦灵活,他已荣升为小管家,恩戴德之余,倍责任重大,战战兢兢,一天到晚忙得脚下生风,细致打理后衙的里里外外,并且口头改“少爷”为“大人”。 “小心点儿,搁那儿吧。不、不不,别太近,仔细妨碍大人出入,挪远些。”张冬指挥身后的两个同伴,换了个烧得红旺的熏笼,将渐冷的抬走。 容佑棠端坐,板直,埋头翻看底下若干县衙呈上的公文,余光时不时扫视忙碌的三个小厮。 须臾,熏笼和热茶换毕,张冬端着小漆盘,躬身关切说:“大人,夜还长,厨房做了杏仁羹,您用一些吧?” “我夜里不饿,下回别做了,睡前积食于脾胃无益。”容佑棠温和叮嘱。 “您放心!”张冬忙解释:“只有半盅,就几口而已,您公务繁多,垫垫肚子好些,若空腹忙碌至半夜,脾胃岂不饿坏了?” 深切惦记着信,好奇得犹如百爪挠心。容佑棠了口气,说:“那行,先搁着吧,等待会儿空了的” “是。”张冬乐呵呵,把炖盅放在书桌旁的熏笼上温着,又手脚麻利地收拾里间供偶尔小憩的榻。因年轻当了管家,缺乏经验,他变得有些唠叨,滔滔不绝地说: “唉,小的跑遍喜州城里的所有布庄,愣是没找着您家常惯用的褥帐幔料子和样式!委屈您了,再忍一阵子,等冰雪融化运河畅通时,去信请老爷托船运送一些下来,尤其夏季衣袍鞋袜,这儿卖的总没有咱们布庄的好。” 小容大人谨启……短短几个字,容佑棠回味无穷,细细琢磨,仿佛喝了极品雨前茶,口余香,顾不上听小厮说什么。 “除了衣袍鞋袜,”张冬收拾好里间,出来查看熏笼和窗,又说:“还有您平吃的下粥酱菜和炖煮干货也缺,这儿的人嗜煎烤酸辣,跟咱们京城差太远了,猛地一吃,喉咙火辣辣,脾胃怎么受得了!” “区区小事,你看着办吧。”顿了顿,神游天外的容佑棠抬头,想了想,严肃提醒:“可以适当请家里寄些物品,但要适度。我现为喜州知府,衣食住行岂能样样要求和家里一致?入乡随俗,咱们得主动融入此地。另外,全天下自然都城最富庶繁华,你嘴上别总挂着‘京城京城’,更不宜把都城和地方相提并论。记住了吗?” 张冬呆了呆,挠挠头,忐忑解释:“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并非瞧不起喜州。”一时情急,他仍习惯于称呼“少爷”。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容佑棠安抚,趁机提点:“但说出来难免被个别人误会,误以为咱们傲慢。你很机,否则老爷不会点名让你管这个小家,只是言语方面尚需注意些。” “是!”张冬躬身,心悦诚服地承诺:“多谢少爷教导,小的记住了,今后说话一定先过过脑子。” 容佑棠莞尔:“惶恐什么?改正即可。下去吧。” 张冬听命告退,匆匆回小仓库盘点短缺待补物品了。 “吱嘎”一声,书房门再度虚掩。 呼! 容佑棠吁了口气,隐忍得极难受,一把拉开屉,复又展开纸卷,笑眯眯,默念庆王来信: “小容大人谨启:一别多时,未悉近况,喜州严寒冷,汝平安否?千里迢迢赴任,路途劳顿,切记保重身体。另,处理灾情固然要紧,但勿过于切,思深方益远,应稳中求胜。又另,汝所赠梅子酒已悉数移至月亭畔,然土藏时不慎破损一坛,甚憾。京中无事,勿念。祝安。” 哦,原来殿下把我家花园的梅子酒都转移到王府月湖湖心亭了!容佑棠恍然大悟,浮想联翩,想象搬运储藏和不慎损坏酒坛的一连串情景,心神旎漾。 逐字逐句,反复默念,珍异常。 良久,容佑棠无声嘟囔:破损一坛也没什么,殿下不必遗憾,等今年梅子下来了,我多多地酿几十坛送给你! 巴掌大的信,约莫看了几十遍,直到焦急动之情略缓解后,容佑棠才提笔回信,心喜悦,认真写道: “庆王殿下敬启——” 啧,不妥! 容佑棠一笔划掉,重起一行写道: “庆王殿下亲启:暌违已久,常在念中,倍怀思——” 太、太……有失庄重,不妥! 容佑棠再度一笔划掉,重起一行,可写了一段,仍不意,划掉。 又写,又划;再写,再划。 写写划划,增删修改,因信鸽携重有限,容佑棠绞尽脑汁斟酌每一个字,郑重其事,乐在其中。 全神贯注地伏案回信,不知不觉至深夜。 书不尽意啊。 容佑棠十分惋惜,意犹未尽地搁笔,静等墨迹晾干,只见巴掌大的信上蝇头小楷挤得密密麻麻,抬头写的是“赵三公子亲启”。 莹亮烛火忽然动了动,“啪”地开了朵灯花,引得心情甚佳的容佑棠愉悦一笑,他环顾书房内外,最后凝望对面的太师椅,回忆庆王拔端正的坐姿、低沉浑厚的嗓音说: “小容大人?” 殿下放心,我平安无恙。 独处一人,容佑棠暂放下所有忧虑,自得其乐鼓捣许久。最后心意足地回屋歇息,默默把玩从不离身的斗剑白玉佩,香甜酣眠。 翌清晨,风雪翻飞。 天光淡青,门外逐渐传来种种响动。 “……醒了没?” “别叫他……累……多睡……” 天亮了? 容佑棠眼睛,睁开一条,睡眼惺忪地坐起,拥着被子愣神,半晌,开始思索今公务。 半个时辰后,喜州衙门门口聚集了一群车马人手,很是热闹。 前堂耳房内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