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倒还亲切,接了晚晴递上来的东西扔在柜台上伸指翻拣翻拣道:“破铜烂铁,陈钗旧簪,总得给你五两银子,死当。” 晚晴虽不知这东西价值几何,却也知道光那盘凤长簪就是十足十的纯金,光那一只长簪就不止五两,更何况还另有两样。她踮脚一把抓了道:“那我不当了。” 这伙计低了头瞧着晚晴道:“小娘子,也就这个价儿,再高了没有,当不当您自己看。” 晚晴仍拿帕子将首饰包了,又跑了几家当铺,一家言明亦是五两,另一家更低,最多只给三两。晚晴自小山村出来,自然不懂当铺的把戏。 而这些当铺家家相通,照着她是个拖孩子的孤女,便要合起伙来赚她一笔。 她包了首饰重回三勾巷,远远见那互大娘在门上等着,拖了铎儿快走几步上互大娘道:“我方才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倒叫大娘好等。” 互大娘道:“我也不过才出来,拍门不应才等得片刻,以为你们任在睡中觉。” 两人一起出了巷子,互大娘见晚晴走的飞快,停了脚道:“小娘子这天足走路稳当,老身却是个过的小足,最最走不得路,这可如何是好?” 晚晴这才会意,互大娘是要雇车前去。她忙走过来扶了互大娘道:“也不知那里有雇的大车,咱们雇上一辆叫他把咱们驮过去。” 互大娘心道这小娘子好生小气,委婉言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几年京畿周遭可不太平,大街上都有小女儿大姑娘们光天化叫人劫走的事情。城郊更甚,有那么一伙匪徒,见单身的女娘子们就抢,所以如今京城里的寻常妇人们出行,都要雇顶乌篷小油车找个老妈子陪着。小娘子还如此年轻,坐在没篷的大车里过闹事,恐要叫人臊皮。” 晚晴虽来不过几,也深知此处物价之贵,也曾听闻过光天化抢妇人的事情,她纂了手中铜钱道:“那就听大娘的,雇辆乌篷车吧。” 互大娘一笑,带着晚晴又勾勾串串走了几个巷子,到了一处大杂院子门口,伸了脖子喊道:“陈家大郎,雇你的车。” 一个憨头憨脸的高大汗子自院子里跑了出来,嘴里应道:“来了来了。” 他手里执着鞭子,嘴里还嚼着口饼,出门见一个穿着绾领小夹袄,下面一条本黑长裙的女子,姿窈窕脯鼓,面润白浅红,唯那一双眼睛,内包着的薄双眼皮,目光柔柔却说不出的媚意,正微微笑瞧着自己。 男子天,见了漂亮的女子便有些不知所措。 陈家大郎将饼子整个儿填进嘴里,在长襟上揩着手躬了道:“不知小娘子要去那里?” 晚晴确实笑着,心却虚的不能再虚,启齿问道:“奴家敢问大郎,不知去到城北开保寺要多少银子?” 陈家大郎忙道:“银子不必,如今草料贵螺子不好养,铜板却要十个。” 晚晴自取了银袋数得十个铜板出来,五指撮了递给陈家大郎道:“烦请大郎送奴家与互大娘一趟,回来的钱来时再给,可好?” 陈家大郎道:“自然,自然。” 晚晴先抱了铎儿上车,又叫互大娘也进去坐了,自己才提了裙子要上。陈家大郎此时忽而取了自己架车时的小凳下来,结结巴巴道:“小娘子踩着凳子方便些。” 晚晴早已抓着车槛两脚纵了上来,笑道:“很不必。” 陈大郎只得收了凳子,自己也在车沿上坐了,拉了缰绳扬缏了骡子高喊一声:“驾。” 油篷车便往北市而去。他一路缏子高扬,马车驰的飞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已到了开保寺。互大娘坐在车沿上跟陈大郎聊天,言明晚晴是要找辆走远路的长车。陈大郎自己做着赶马车的营生,对那赶长路的车市也很悉。 他寻了地方拴好骡车,又取了凳子在车下等着,待晚晴与铎儿一同下了车,才跟了上来道:“这车市上我比较悉,不如我陪着小娘子去,或者能商量个好价钱。” 晚晴自然高兴,笑道:“好啊。如此要多谢大郎。” 晚晴与铎儿随着陈大郎与互大娘两个进了车市,见车市两侧两排矮房,皆是狭狭小小的一间,外面并排停着许多大车,车顶皆摆着书在木板上的大字。晚晴除了一到十的数,余字识的甚少,却也知道那烦杂些的字后面,大多跟着个州字。 陈大郎回头问晚晴道:“小娘子是要去何处?” 晚晴道:“秦州。然则秦州还不能到奴家家中,不知这里可有直接到奴家清河县的车?” 陈大郎道:“去秦州要翻伊岭,路限难行车本就少,去秦州各县的更是没有,不如我们寻一家问一问,看到了秦州他家可有转运的车,将你们转运回去。” 晚晴点头道:“好。” 她见人来车往马匹踏着,不放心牵着铎儿,索抱了起来在怀中抱着。陈大郎见她瘦瘦一个女子,竟能抱得动这样大一个孩子,伸了手道:“不如我来替小娘子抱着?” 铎儿伏头在晚晴怀中,轻声道:“不要。” 晚晴笑道:“不必,他怕生。” 陈大郎只得罢手,伸手沿路挡车挡人互着晚晴铎儿一直走到最里头,寻到一家门上问道:“大哥,这车可去秦州?” 门上出来个戴毡帽的男子,面黝黑形样冷漠,上下打量了晚晴并互大娘一眼才问道:“谁要去?” 晚晴上前一步道:“是奴家。” 那人仍是拉着脸,头也不抬道:“一车五个人,约了才能定子。是男是女我们可管不着,沿路住宿皆在大通铺中。” 他抬头看了眼晚晴怀中抱的孩子,又道:“大人五十两银子,小儿减半,二十五两。” 晚晴倒一口凉气道:“怎的这样贵?” 那男子摘了毡帽了头油腻的脏发出来道:“五个人总共才二百多两银子,老子要管你们吃管你们住,如今又不太平,伊岭中各处皆是强盗土匪,好不好就得倾家产。嫌贵可就不坐。” 言罢转身回了屋子。 第五十六章 晚晴转身问陈大郎道:“大郎,再看看,可还另有马车。” 陈大郎护着晚晴与铎儿到中间一处空旷处站了,自己又跑了两家,问过皆是这样的价格,吃住亦是如此。晚晴来时本还指望能寻辆车一次将自己拉到清河县去,谁知到了这里才知道要去秦州都这样艰难,遑论清河。 她筹算着银子,伏青山所给的如今打算还余着三十五两。而伏罡的首饰又只能当得几两银子,两个人的路费显然不够,更可况同路不知一车是男是女,还要同吃同住同起居,这又是一项难心的事。她正站在那里悉眉不展,角上一间屋子里一个略胖的妇人伸了手招着,陈大郎赶了过去言语几句,不一会儿走了回来道:“那家是去甘州的车子,如今已经坐了四个人,只差一个就可以发车。” 晚晴听了又捞了铎儿抱着,亲自赶了过去,笑问那妇人道:“大嫂,是我要坐车,还抱个孩子,只到秦州,你看可行否?” 那胖妇人道:“去甘州要经过秦州,我就顺道带你一程。一路上你与我同吃同住,价钱上便要略高些,另就是我一路跟着相公赶车,最怕夜里孩子闹,你须得保证这孩子夜里不哭。” 晚晴忙应道:“我这孩子乖得很,夜里保证不闹。” 那妇人伸了手比划道:“八十两,一分不少,若愿意走,十月十七五更在此集齐,当时付讫银子才能上车。” 今已是十月十三,四天之内,那里能凑到那么多银子? 晚晴脑子飞快转着,见那妇人仍望着她,怕这机会稍纵即逝,忙点头道:“必定。” 回程时她又掏了十个铜板给陈大郎,陈大郎有些不好意思,非得只收七个,如此谦让半天,晚晴略带了气道:“本就辛苦了大郎半天,若您不肯要,这车奴家也不坐了。” 陈大郎只得收了铜板在怀中,扬缏赶了骡子,回头问晚晴道:“小娘子是秦州人氏?” 晚晴道:“是。” 陈大郎心道:自古人言秦州出美人,果然是。 他又问道:“怎会到此,难道没有夫家送小娘子回秦州么?” 如今路上可不太平,慢说光天化下抢劫妇人的匪徒五六年都没有抓到,应天府如今索有了这样的案子也是着,劝苦主们自认倒霉。就是路上一起挤车的人客们谁想臊皮她或者拐了她和孩子都是极容易的事情,无人相送而行千里路,无异痴人说梦。 晚晴在京城举目无亲,虽这陈大郎面上憨厚,她自幼自外讨饭的戒备心却还在,不敢说的太深,是而含糊道:“如今有些不方便。” 陈大郎见这美貌小娘子言语间有些支吾,想她或许有些不便回答,便也不好再问亦不好再劝。 晚晴回到三勾巷,硬是了三个铜板给互大娘当润口费,便回了院子去数她的银票。数来数去仍是三十五两,距离八十两还差的远,再者,两人路上还需些散碎银子做花销,到了秦州后雇车去清河还要银子,这样算下来,这一趟没有一百两银子是万不能到的。 她解了那本黑的新裙换上自己家常的月白裙子,又解了绾新棉衣换上件旧的,抱了伏罡那小箱子出来,拨了里头的首饰盘算着。 晚晴想起从秦州到京,伏罡一路上的对自己的折腾,混身打了个寒颤,自言道:“反正他一路上也将我折磨褪了一层皮,我便将这些都当了回家,就算将来还不上,等他回伏村时,大不了把河边那块一亩的田地补给他,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又将那所包的三样首饰一并装进了盒子里扣上搭扣,计划着明早再寻一家当铺,索全部出,看能不能多当些银子出来。 次一早,晚晴又换了那套新衣,只着铎儿两个吃了肚子,又往西市而去。这回她不敢再到市头这几家去问,一直串到了市尾,寻得一处当铺上了台阶,所了盒子道:“掌柜,我要当些东西。” 柜台里一个瘦的中年人,冷冷看了晚晴一眼,伸手捞了盒子上柜台伸了五指掀开,一双眼睛盯住内里的首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忽而往后招手唤个伙计过来耳语几句,待那伙计走了,仍是翻拣着内里的首饰。 晚晴等的有些心急,问道:“掌柜,能当多少,凡请开个价。” 掌柜台眉扫了晚晴一眼道:“再等等。” 晚晴有些疑惑,问道:“为何?” 掌柜牵古怪一笑,却是望着晚晴的身后。晚晴亦往后去看,便见几个身着捕快服的男子执矛而来,一边一个却是捉住了她的手腕。 晚晴大惊道:“官家,奴家是个良民,你们为何要抓奴家?” 其中一个捕快道:“良民?你盗窃他人财物到当铺出,还敢说是良民,快给我带走。” 晚晴叫这些捕快们扯着就往后走,铎儿在后赶着大哭道:“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他在后对着那捕快捶拳踢脚的撕扯,捕快不耐烦就给了铎儿一脚,将他远远直揣到了柜台边上。晚晴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狠拿甩开了捕快大叫道:“救命啊!” 言罢就要去抱铎儿,那当铺柜台上板子开启,掌柜还不等晚晴扑到跟前,已经抱了蹬着脚的铎儿进了柜台里头。 晚晴尖叫道:“你这个强盗,匪徒,快放开我儿子。” 两个捕快早已赶了过来,一边一手将个晚晴拽起,拖着就走。 高含嫣在柜台内冷冷望着外对披头散发被捕快们扯走的晚晴,回头看了眼仍在大哭大闹的铎儿,吩咐那掌柜道:“窦五,把这孩子带到陈漕巷去,寻个妈给我好好的养着,莫要养瘦了。另就是三勾巷的小院,你也派人去给我细细的搜上一回,但凡有用的东西都给我送到中书府去。” 她回头看了身后的知书一眼,冷笑道:“谁能知道伏青山竟养着这样一个妙人儿在私宅里?你可跟曹妈妈通过气了?” 知书道:“通过了,只怕此时曹妈妈与魏姑两个已在赶往应天府的路上。” 高含嫣点头道:“善棋可也跟着?” 知书道:“自然跟着。” 高含嫣点头道:“那就好。” 两人才要往里走,忽而窦五冲了过来道:“小姐,魏舍人死了。” 高含嫣大惊道:“谁?魏仕杰?” 窦五点头道:“是,听闻是今早五更的事情,在会群芳后院,他早起未上朝,那老鸨以为在休沐也没敢问,直到中书府派人来催才开了房门,进到里头就见他与会群芳的行首嫣姑娘两个已然暴毙。” 高含嫣往后退了两步,咬牙切齿道:“好,好!竟然死在院行首的上,他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了。” 言罢扶了知书道:“快些回中书府。” 知书才要起步,就听高含嫣忽而一声怪笑,回眸望着窦五说道:“会群芳那两个子,是你送进去的吧?” 窦五点头,高含嫣越发乐不可支:“说起来,他仍是死在我手上了。” 再说晚晴叫几个捕快拖到了应天府审案的公房,犹不知自己为何被他们所捉。她一路反抗踢打吃了这几人一些暗拳暗脚,此时疲累疼痛也不敢再闹,见一个面善些,捉住了他袖子道:“官人,奴家是个孤身带子的妇人,奴家的儿子如今还在当铺中,世间凡人都会有子,请您千万怜惜奴家子的心情,将他寻来铐在奴家身边,可好?” 那人摇头起身,招了个衙役进来道:“先拷上了等着,一会儿再审。” 衙役立时便取了枷锁来将晚晴拷起,一边一个站着。那捕快这才远远坐在案后盯住了晚晴道:“何方人氏?来京为何?为何偷盗他人财物,一一说来。” 晚晴摇头道:“奴家秦州清河县人氏,来京不过为点私产,至于偷盗一事万万没有,还请官家明察。” 捕快见文书提笔记了,又问道:“来京所寻何人?” 晚晴道:“伏青山,他是今甲榜探花,如今在吏部做事。” 捕快点头示意,那文书便取了印泥并供辞过来,指了道:“你若看着无异,便在此画押。” 晚晴自然知道个屈打成招,忙缩了手指道:“奴家并不识字,又不知官家书的是什么东西,不等伏青山来,奴家万不能画押。” 那捕快又招了两个衙役过来,一个自后踏了晚晴双腿,叫她疼的钻心扑到了地上,另一个捉了晚晴手指押了印泥胡印到纸上,而后递给了文书道:“最是这些软脚妇人们事情多。”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