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纵随著那下人入了大厅,坐了客位,那汉子道:“上君稍待片刻,小人立刻去请主人出来。” 云纵点点头,一旁的小厮端了茶水上来。但见茶盏之内,水黄绿明亮,茶叶外形扁平匀直,泽绿润略显毫。微饮一口,只觉香气栗香高长,滋味鲜回甘,沁人心脾,不由暗暗赞道此间主人颇有品茶之道。 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人未至,朗笑声已到:“有劳上君久等。” 云纵抬头,只见来人丰神俊朗,一头乌发用紫金冠束著,虽无华饰,却显得一身贵气。 拂尘一甩,云纵起身含笑道:“贫道见过寿王殿下。” 原来此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寿王贺兰羽。这赫山庄是他的一处别院,竣工不久。皇族之人皆信风水之说,贺兰羽曾多次派人请云纵前来,却因云纵前段时间不在观内,故此拖到今才来。 贺兰羽微微笑道:“上君不必多礼,快些请坐。不知这茶,可合上君口味?” 云纵落座,端起茶杯笑道:“巴山雀舌,果然名不虚传。” 此茶产於四川巴山一带,状似雀舌,因此得名。清明时节采制,谷雨後即为成品。云纵品尽天下名茶,一尝之下,便知贺兰羽此茶实乃巴山雀舌中的顶极之品。 贺兰羽见他赞赏,便笑道:“上君若是喜此茶,不如就在此处久住一些时,本王还有诸多私藏,愿与上君共享。” 云纵只是微笑道:“王爷太客气了,所谓无功不受禄,贫道受王爷之邀而来,自当尽些薄力。今天已晚,明一早,便为王爷相看此庄风水罢──不知王爷手头可有此庄的结构草图?” 贺兰羽忙命下人去取了一卷图纸出来,递与云纵:“此为成图,还请上君指点一二。” 云纵将图纸卷了,置於袖内,笑道:“指点二字实不不敢当,今晚贫道会细看此图。若有不妥处,自当详告王爷。” 贺兰羽见他风尘仆仆,形容劳顿,便起身道:“上君连辛苦了,小王已在上君房内备下了晚膳,还请上君随下人回房用膳休息。小王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恕不能亲自相陪了。” 云纵笑道:“王爷请自便。” 贺兰羽唤了个小厮过来领云纵前往客房休息,自己便先离开了。云纵跟著那名小厮进了自己房间,但见布置雅淡,朴实舒适,微微笑道:“王爷真是费心了。” 那小厮躬身道:“小人不敢打扰上君清修,告退。” 云纵点头,待那小厮关门离去後,解下拂尘和佩剑,在桌旁坐下,挑亮了烛火,摊开图纸,仔细看了起来。视线所及,暗暗将每一处位置所在记在心里,稍等了片刻,便吹熄了蜡烛,和衣上。 入夜,庄内一片寂静,想是众人都已睡。云纵悄悄起身,换了一身黑衣,面上蒙了块黑布,启窗跳了出去。 他竟是要夜探赫山庄。 第21章 夜深人静,赫山庄内除了守卫在四处巡逻外,无一丝动静。暗夜之间,云纵趁著月,凭著那幅已记在自己脑中的建筑图,悄悄绕开庄内守卫及重重机关,敛息而行。走到一处回廊前,抬眼看到所有的窗子都灭了灯,云纵的目光落在了最尽头的一间屋子上。 照图纸所标,此处乃是贺兰羽的书房。云纵潜至窗下角落之处,悄悄用小指沾了窗户纸,往屋内一瞧。只见里面漆黑一团,什麽也看不清,於是支起窗棂跳了进去。 房内布置清雅,古古香,书架上堆著字画、古玩,墙上挂著画卷,暗夜之中也瞧不清楚是何人手笔。云纵摸黑在书桌上翻了一气,除了一些书籍字画外,什麽也没找到。他抬首看了看四周,又沿著墙壁细细摸索起来,摸到那幅字画处,正待将画卷掀起来,忽听到房顶传来一声轻响。 云纵猛然抬头,只见房顶之上忽然开了个,砖瓦被掀开,却有人跳了下来。 云纵要躲,却已是来不及了,那人也早已瞧见了他。两人在黑暗中均是一呆,云纵长袖一挥,那人已身如鬼魅般疾速扑上,云纵被扑倒在地,袖中短剑瞬间被打落在地,却是在面对面的情形下,看清了对方容貌。 云纵一惊之下,险些叫出声来,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秦扣枕! 做梦也没料到竟会在此遇上秦扣枕,云纵被制住了身子,只听到秦扣枕低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阁下是谁,为何深夜在此鬼鬼祟祟?” 云纵闻言,知道自己蒙著面,未被秦扣枕认出,暗中松了口气。他听了这番言语,不觉有些好笑,暗道我半夜入房便是鬼鬼祟祟,你从房顶上跳下来,就是光明正大麽?他不与秦扣枕多做纠,也不回答,手下暗中用劲,想挣开他身。秦扣枕哪里肯放开?两人在地面上扭打成一团,到底是云纵功力不济,渐渐落了下风,蓦然面上一凉,却是蒙脸的黑布被扒下来了。 秦扣枕抓著布巾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不敢置信般的惊呼出声:“是……是你?”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有人过来了。云纵心下一惊,秦扣枕已手疾眼快的将他身子扯了起来,急道一声:“走!”。两人腾身而起,跃上横梁,刚冲上屋顶,便听到房门被推开了,脚步声纷纷踏进,有个声音叫道:“人在上头,追!” 下面人声鼎沸,大批守卫赶至。秦扣枕施展轻功,带著云纵一路疾奔,却听到云纵在他耳边低声道:“往左,前方无守卫。” 秦扣枕一愣,却已不由自主的照著云纵所言往左而去。云纵一直在他耳边指点路径,在经过一处长廊时,云纵蓦然道:“尽头处第二间房,进去!” 话音未落,秦扣枕已带著他翻窗而入。云纵气息未定,立即伸手关上窗,黑暗中两人屏声静气而待。片刻,只听到外面渐渐响起喧哗,窗外晃动著火把的光芒,脚步声纷踏而来,随即房门被扣响了:“上君,可歇息了麽?” 正是贺兰羽的声音。 云纵立即将身上的夜行衣下,掷在秦扣枕怀内,低声道:“到上去!”秦扣枕即刻会意,闪身跳上,扯下了帐。云纵深一口气,扯散了发髻,抓了道袍披在身上,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著的正是贺兰羽,见了云纵,含笑入内道:“深夜打扰上君,甚为抱歉。上君可曾听到有人闯入?” 云纵吃惊道:“难怪外面如此吵闹,可是有宵小之辈闯了进来麽?” 贺兰羽见他里衫外仅披了件道袍,长发泻於肩上,面上还带著睡方醒的茫之,分明是刚从上爬起来的模样。於是笑道:“确有贼人潜入,小王担心上君受惊,所以前来看看。既然上君无事,那我就放心了。” 云纵面担忧之道:“可要贫道相助?” 贺兰羽摇头笑道:“不敢有劳上君。多有打扰,还望见谅。上君晚上小心锁好门窗,小王告辞了。” 云纵点点头,送他出门,见门外众人逐渐离去,这才关上门,锁好後走回至前,掀起帐,淡声道:“秦教主,请起来吧。” 棉被动了动,秦扣枕从里面出个头来,凤眸带笑的望著他:“这麽深更半夜的,上君却叫我起来,好不狠心!” 云纵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不起来,我如何安歇?” 秦扣枕探出一只手,拍了拍头侧的半边枕头:“这不是给你留了地方麽,上君?” 云纵懒得理会他的轻薄之语,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开口道:“既然教主喜躺在上说话,那就请便。只是……不知教主为何要夜探赫山庄?” 秦扣枕微微一笑,半坐起身,语气含嗔道:“你我久别重逢,怎麽一开口就问这些煞风景的话?难道不该趁此良辰美景,好好诉说一番分别後的相思苦麽?” 云纵眉头一皱,这秦扣枕脸皮之厚,实为他生平所罕见。若换做其他人,之前受他那般欺骗凌辱,此时相见,早上去在他身上戳两个窟窿了。只是云纵早已将前尘往事尽数丢弃,如今对著这个人,也不过像对著一草,喜怒不动,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胡言语。 秦扣枕见云纵对於自己的挑逗之语,半点反应也没有,眸子渐渐沈了下去。片刻,终於从上下来,坐到了云纵对面:“我竟不知上君原来在此处做客。只是……既然身为此处客人,为何还要深夜蒙面潜入主人书房?” 云纵淡然道:“想必与教主……是同一目的了?” 秦扣枕微笑道:“上君方外之人,竟也会偷偷摸摸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是受谁之托呢?不会又是贺兰凌吧?” 云纵面稍稍一变,秦扣枕已经笑盈盈的继续说下去了:“应该不是。他那麽紧张你,心疼你身子还来不及,断然不会叫你冒此风险。若我没有猜错──是皇帝老儿吧?” 云纵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视著他:“那教主又是受谁之托呢?” 秦扣枕眨眨眼,微微一笑:“这个麽……我不告诉你。”眼见云纵神一冷,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不过……如果上君答应我一个请求,或许我就肯说了。” 云纵料定他说不出什麽好话来,却不得不开口道:“什麽请求?” 秦扣枕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後,弯下,轻轻握住他一只手,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只是小事一桩而已……但求上君从明晚起,为我留门。在下若得与上君相聚三晚,心意足,只怕就肯说了。” 第22章 秦扣枕此言一出,云纵的眸子里蓦地燃起一簇怒火。他猛然将手一挣,却被抓得更紧。秦扣枕面上含笑,眸子里却是一片沈:“上君不肯答应?” 云纵饶是修行再深,被此人三番五次的出言拨轻慢,骨子里的怒气终於被掀了起来。“啪”的一声,他手中握著的茶杯顿时裂成碎片,鲜血从指间慢慢渗出,云纵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秦教主,不要欺人太甚!” 秦扣枕被他吓得一怔,抓著他的手不由自主一松,下意识的想去检查他的伤口,却被云纵一把推开,指著窗道:“离开。” 屋内一团漆黑,但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仍能清清楚楚看到眼前之人的表情。云纵的面上,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彻底的漠视,连看也不看秦扣枕一眼,仿佛这人本就不容於自己视线范围内。 秦扣枕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这双眼,也曾温柔的注视过他。这张,也曾对他发出过纵容的叹息。这个人,差点就曾为他动心。 他原本不希罕的。 “你是第二个骗我的人……”秦扣枕的脸上,忽然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眼帘微微低垂,眸子内闪烁著复杂的光。他像是说给云纵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或许,他原本就只是自言自语,“那人装了十年,你只装了十天不到……可我竟然又信了。” 念念不忘,直到如今。 他轻声的笑起来,脸上竟现出一丝哀伤之。云纵见惯了这人在自己面前做戏,此刻也只是冷眼瞧著,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秦教主,请离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漠,态度强硬。 秦扣枕定定的看著他,忽然道:“你为什麽连恨我也不肯?”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沈默,以及视他如无物般的漠然。 秦扣枕大笑起来,终於转身跃出了窗外,消失在了茫茫夜之中。 冷冷的月光倾洒进来,寂寞如霜。云纵立在原处,良久,忽然伸手捂住了嘴。 滴滴殷红顺著指滴落下来,紧接著,又是一大口鲜血呕出。 修习清心诀,忌情,忌,忌入心魔。尤其在他已被寒气入体,功力大损的情况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体内气血翻涌。 他以为自己大劫已过,已经重证大道,已经将那人彻底视为无物,已经波澜不兴,再不会有半分情绪动。 只是,为何还会动怒。 “若遇心魔,弟子如何自处?” “视为幻象,当断则断。” 当年师尊的教诲,犹记心间。云纵慢慢垂下眼帘,人生在世,他亦知不可强求一辈子不与那人相遇。过去种种,皆成沙。风未动,旗未动,心亦未动。 堪不破,便是余劫。 轻叹一声,云纵和衣上,敛目盘膝而坐,直至天明。 翌一早,云纵用了早点,却不见贺兰羽出现,心中正觉纳闷。伺候一旁的小厮察言观,笑道:“王爷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件要紧事赶著去处理,过几才能回来。王爷临走前代,上君这几便随意在庄内四处逛逛散心吧,有什麽需求尽管吩咐。” 云纵心下一愣,昨晚闹出那麽大的子,贺兰羽竟然一早就出门去了,究竟是发生了什麽大事?转念一想,贺兰羽不在了才好。他受命要找之物还没找到,从容几,倒是方便了他。 用完早点,云纵回房打坐练功了两个时辰後,便出了房门,在庄内随意闲转。赫山庄上下诸人皆知他身份,既然是王爷请了来看风水,那自然是要四处走动的,所以也无人敢去打扰他。云纵漫步而行,不知不觉之间,便走到了一座院子面前。 赫山庄四处皆布守卫,唯独此处,异常冷清,孤零零的单门独院,连个伺候之人都没有。云纵回忆了一下,贺兰羽给他的那张图纸之上,似乎也没有此处的标志。云纵心头微微一动,便缓缓走了过去。 大门虚掩,云纵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敢问此处有人麽?” 半晌,无人应声。 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院内几棵葱郁的杏树,几只雀鸟在树枝间飞跳鸣叫,增了一丝热闹。他随意看了看四周,忽然一愣,却见树下原来坐著一个人。 那人正靠在树干上,仰头瞅著天空发呆。许久,慢慢转过头来,望著云纵。 “阁下何人,为何会来这里?” 云纵微微一愣,只见此人神情温厚,面目清朗,真正当得上“温润如玉”四字,使人一见便不由生出几分亲近来。 他是擅自走入来的,失礼在先,便微笑道:“贫道云纵,受王爷之邀来为贵庄相看风水,不知兄台在此小憩,冒昧打扰,见谅。” 那人盯著他看了两眼,轻轻一笑:“原来是云上君,失礼。”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向著云纵拱了拱手。 云纵忙也还了一礼,那人笑道:“上君来看风水,不知此处如何?” 云纵微微笑道:“风水之说,讲究气、数、象三者结合。公子所居之处,隐於万树丛中,一楼独峙西南,得自然之灵气,受月之光华,颐身养气,实为上吉之宅。”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