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就听郭先生凉凉道:“迁回祖坟,又有什么好?人死如灯灭,不过给外人看罢了,只要有那份心意,在哪里不行呢?只她孤零零人在下面,她可怕黑了,万一遇到打雷更是睡不好,还得我陪着。待到 后我死了,我也这么着,也不必一定回祖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个坑,把我们俩倒在一块也就是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眼见着是主意已定,任谁也说不动了,郭凝不 泪如雨下。 她这一哭,直接把郭先生一颗心都哭软了,当下叹了口气,招招手叫她过去。郭凝便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的心膝头,啜泣不已,“父亲,不如你就跟我们去那边生活吧,我实在想你了!” 不管女儿多大,在父亲面前就永远是那个需要人呵护的宝贝。 郭先生也不 老泪纵横,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脑袋,翻来覆去的说:“糊涂,你们糊涂呀!就不该过来!” 他这一派如今正是式微的时候,躲着都来不及呢,这一家子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过来看他,唉! “女儿不在乎,文泽也不在乎!” 郭先生第无数次叹了口气,可是他在乎呀! 郭先生一晚上没睡,站在窗前想了一夜,终于在次 凌晨提笔,就着快烧完的残烛写了一封信,托人拿不停蹄的送到京城,分别 给褚清怀和另一个人。 瘦死骆驼比马大,如今他虽然退出朝堂,可余威犹在,人脉也没断,以前是他不想争了,可现在想想,哪怕就是为了女儿和外孙子孙女呢,他也该最后豁出去这把老脸争一回! 他也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除了几个心腹,单凭以前的恩惠并不足以叫所有的人掏心挖肺,但他有法子! 褚清怀此人,他还是知道的,算是新一派里的后起之秀,本事是不缺的,可唯独缺人脉。 而自己这边,基本上都已垂垂老矣,他一走,后生力量薄弱,尚未站稳,只剩些积年的老狐狸,到底耐不住时光磋磨,心有余力不足,很是面临着青黄不接的窘态。如果不拉外援,想重复昔 荣光怎么也得十年之后。 他等不了,他的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也等不了。 如此一来,由自己在中间牵线搭桥并作保……哪怕就是冲着这个呢,至少还能再保郭家二十年不倒!等到那个时候,他的外孙子和外孙女也就站稳脚跟了吧? 郭先生本来是想叫女儿一家,次 一早吃了饭就走的,谁知当夜又下起大雪,第二天莫说赶路了,站在外面都看不清一丈之外的东西! 于是除了他之外,众人俱都 喜起来。 “可见是天意了,”展鸰笑道,又亲自给大家舀了金灿灿热腾腾的小米粥,分发小笼包和油条,“正是拜年的时候,元宵节还没过呢,哪里能赶路!” 虽然没有什么燕翅鲍肚的贵重食材,可这小笼包汤汁浓郁滋味鲜美,既可以跟油条搭配小米粥,也可以来一碗香醇的五谷豆浆,再配上五花八门的十几种小菜和卤味,也十分美滋滋。 两个小朋友昨晚睡得很好,早起胃口也好得很,正大口大口吃包子,十分香甜。 郭凝冲她 一笑,“父亲平 多仗你们照顾了,大恩不言谢。” “谈什么谢不谢的,郭先生在这里可叫我们受益匪浅呢!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客栈有郭先生和纪大夫这样的能人,可不正如得了两座宝山? 喜都 喜不过来呢。”顺道也把纪大夫拉上,郭先生就不那么显眼了。 郭凝和贺衍就笑,又道:“昨 匆匆见面,还未来得及好生打招呼,也不知在座的是哪些英雄?” 席桐就替他们介绍了。 郭凝到底是个正常发展的官家小姐,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将一应 慨都藏在心里。倒是贺衍不加掩饰,十分骇然的拱了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秦大侠和肖大侠。” 如今他虽然遭到贬谪,好歹也是七品县令的官身,肖鑫和秦勇一介白身,哪里敢受礼?慌忙起身避让,又大大的还礼,连称不敢。 忽然又听贺茗十分向往的问道:“你们当真会飞檐走壁吗?” 肖鑫刚要说小公子你话本看多了,却听贺衍斩钉截铁的道:“那是自然!” 贺茗就双眼亮闪闪的哇了一声,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凭空多了几分崇敬。 肖鑫和秦勇:“……” 不,我们不是,我们没有,你胡说! 习武之人最多就是会些功夫,跳的高些,看得远些,再会一点儿稀奇古怪的东西罢了,真没有画本中写的那么悬乎! 还飞呢,你们去问清霄观的道士比较靠谱, 觉都要成仙了。 哎,也不对,如今的观里的道士好像也有些不务正业,已经放出话去再不练丹,只专心做酒了…… 展鹤难得遇见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见识谈吐也差不多的小朋友,昨天下午加半个晚上三个小孩就已经混 了,此刻他作为小小东道主也很周到,不住低声跟两个小伙伴解释桌上稀奇古怪的菜肴。 过了会儿,展鹤又偷偷拉了下展鸰的衣服,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姐姐,蓉蓉妹妹还想吃昨儿的 蛋糕,要蓝莓果酱的。” 这么点大的事竟也值当的他这样神秘兮兮,展鸰失笑,不过也很是配合的以同样的音量和动作反问道:“又不是什么坏事,但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叫他们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那对兄妹都长得十分可 ,又懂事,张口闭口哥哥姐姐叫不停,展鸰很是喜 。 展鹤抿嘴儿笑,“叔叔婶婶不许他们在外面随意跟人要东西吃,不好意思说哩!” 展鸰就笑了,“好。” 大户人家礼仪周全,管的也严,如今他们是在这里做客,自然不好主动开口跟主人要东要西的。 可大人忍得住,小孩子正是嘴馋和好奇的时候,肚子饿的也快,虽然有点害羞,到底还是主动开口了。 展鸰就觉得这群小朋友的小动作十分可 ,当下起身去厨房端了一盘 蛋糕来。 这些 蛋糕又与昨儿的有所不同,都用小花的模具刻出来五瓣花朵的形状,有抹了蓝莓果酱的,也有涂了山楂果酱的,红的紫的黄的凑在一起,十分好看。 两个新来的小朋友就看呆了,忍不住低呼出声,“哇!” 展鸰笑道:“慢慢吃,每顿饭后都能吃一块,不过千万记得要及时漱口,不然牙齿该痛了。” 两个小朋友就乖乖点头,“谢谢姐姐。” 展鸰心里软和的一踏糊涂,要不是人家爹妈在身边,真是恨不得上手捏捏软呼呼的腮帮子。 长的好看又懂事的小朋友,真是可 呀! 席桐就在下面偷偷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不用羡慕了,以后咱们自个儿生。” 展鸰笑着拍了他一把,“去你的。” 蛋糕不光几个小朋友有,其他大人也有,郭凝夫妇就有些惊讶,“这是什么点心,我们之前就从未见过。” “ 蛋糕,”展鸰道,“口 比较松软淳厚,老人孩子多吃几口也不怕。” 纪大夫往自己嘴里挖了一口蛋糕,乐呵呵笑道:“凝丫头,你多在这里住些 子就知道了,这丫头稀奇古怪的主意多着呢!保准都是你们没见过的。” 纪大夫此人年轻时曾为了采集草药走遍大半个大庆朝,端的是见多识广,如今他都这么说了,郭凝和贺衍越发惊讶,实在想象不出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客栈,为何又会这般与众不同。 稍后吃过了饭,众人又在后面的长廊里活动消食,打拳的打拳,说笑的说笑,充 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郭凝和贺衍何曾见过此等场面?一个两个都看呆了。 正愣神间,却听到一阵齐刷刷的惊呼,原来是秦勇耐不住两个小朋友的央求,一个纵身就上了屋顶! 贺茗和贺蓉兄妹都 喜的疯了,拼命扇着 呼呼的小巴掌,十分失态的对父亲母亲喊道:“看呀看呀,大哥哥真的会飞呀!” 肖鑫失笑,得,这下更解释不清了。 外头还下雪呢,秦勇也不敢久呆,不多时就又翻了下来,又给几个小孩看他身上刚落的雪花。 此刻雪花尚未化,凑近了还能清晰的看到它们浑然天成的 巧结构,又是引得惊呼连连。 逗 完了小朋友之后,肖鑫和秦勇又去例行打拳过招,贺茗早已去了拘束,也兴冲冲地站在旁边跟着学,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 展鹤看看人家的长胳膊长腿,十分羡慕:“哥哥好厉害哦。” 席桐笑道:“你还小呢,等开 了就带你去学骑马。” 才刚饭桌上他们都问了,贺茗足足比这小家伙大了一岁半,身子骨又天生健壮,自然长的高些。 当儿子的好奇就罢了,偏生贺衍竟然按捺不住下了场,奈何到底是书生,骑 等君子六艺不过是混过去的,笨手笨脚的模仿了几下之后……成功的闪了胳膊,还差点重心不稳把自己整个人甩出去。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一窝蜂的过去问,谁知他自己却哈哈大笑,踉踉跄跄站稳了,一点都不觉得丢脸,还照葫芦画瓢的学着跟大家拱手抱拳,“大侠们真是不易呀!” 众人不 莞尔。 郭凝又有些习以为常的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看见什么都想过去试一试,叫大家见笑了。” 听了这话,展鸰才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分明是头一回见面,可去看这个人这么顺眼了。 他像极了褚锦,身上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孩子气的天真,对一切未知事物都充 了好奇和向往,并丝毫不顾及什么身份体面,并不介意亲自尝试。 第104章 今儿是大年初一, 是正经拜年的 子, 虽然外头风雪 加, 一家客栈又地处偏僻,展鸰一度怀疑说不定不会有人上门,谁知潘家酒楼就来人了。 “过年好啊。”老潘掌柜穿了身绛 棉袍, 瞧着越发 神了。 展鸰和席桐忙亲自 上前, “过年好啊, 呦,这是大公子吧?” 今儿除了常来的小掌柜潘圆之外, 还有一位面生的中年男子,瞧着跟他们两个也有几分相似,又举止亲昵, 想必就是那位常年在外张罗,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公子潘方了。 潘掌柜笑呵呵点头,又叫潘方上前见礼。因他明显比展鸰他们大出去不知多少, 两人也不好大咧咧受礼,都侧开半身,又回了礼。 虽然是亲兄弟, 可潘方的 子跟腼腆的潘圆甚是不同,颇为豪 外向, 果然是在外 持惯了的。 众人让进去坐下吃茶, 潘掌柜见后头隐约传来好几个孩子的笑声, 知道这是有亲戚在呐,便也笑道:“今儿还得走好几处, 只在这里歇歇脚,讨杯茶吃,等会儿就得走了。” 展鸰就笑,“我们还没来得及去给您拜年呢,倒是叫您先跑这一趟,真怪难为情的。” 按理说,都是小辈先去给长辈拜年的。她跟潘掌柜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毕竟辈分小,而且认识这么久以来,人家都 照顾自己的,比不少正亲戚都不差什么,所以本也打算出门,谁成想就给人抢了先。 褚清怀还在京城等着圣人召见呢,如今算来算去,她需要亲自登门的地儿,除了清宵观之外,竟没有旁的了! 潘方笑道:“掌柜的客气了,都是拜年,难不成您去了我们那儿,我们就不给您道贺不成?都是一样的。我爹如今 神着呢,在家坐不住,必要出来走走。瞧,现下不是巴巴儿跑来这儿要茶吃了么?” 众人就都笑了。 大清早的,估计他们后头还得走不知多少地方,展鸰也没给他们正经茶,怕吃多了伤胃,且也耽搁晚上睡觉,端的还是酸酸甜甜的蜂 柚子茶,清热润肺。 时下糖稀罕,男人们也 甜,倒不觉得不妥,都 喜喜的吃了。 众人又说了一回话,这便起身告辞。 展鸰和席桐送他们出去了,再重新回后院时,那儿已经闹开了。 纪大夫怂恿秦勇他们跟郭先生要红包,秦勇却不好意思,只说昨儿已经给了的,可纪大夫却振振有词道:“昨儿那是去年的,今儿才是正 子呐!昨儿给那是他自己乐意,初一不给红包,像话吗?” 众人哄笑出声,郭先生狠狠瞅了他几眼,慢 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摞红包,“听听他这张破嘴,跟我赖账似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了么?” 纪大夫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又把已经面红耳赤的秦勇往前推,“傻小子,快去拿着,他可有钱!” 秦勇平时就尤其敬重郭先生,哪儿会来这个?当下忙手忙脚 的往后缩,脑袋甩的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使不得!” 纪大夫才要说话,那头郭先生已经把自家人的发完了,又冲他招招手,连着肖鑫一块儿,“你们也算小辈,虽没得血亲,可如今竟能聚在一处,也是缘分,来来来。” 秦勇和肖鑫对视一眼,挠挠头,到底是上前,乖乖接了,又道谢。 这时,纪大夫也笑呵呵的道:“来,过来这边,我也有呢。” 不同于刚才接郭先生红包的合不拢嘴,两条大汉一下子就僵硬了,干巴巴的道:“这,已经有了,不,不必了吧?”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