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趁夜同游, 但二人身份毕竟有所不同, 总不会真的去街上挤来挤去。 花灯原是正月里放的,可因是七夕,夜风中都带着绵, 便顾不得是何时节了,早有人在街上摆了摊子, 映的这夜晚也澄澈亮堂起来。 谢华琅不能免俗, 叫人去买了盏,饶有兴致的提了, 挽着顾景手臂,在少有人去的渭水边散步。 “道长, ”她悄声问:“你之前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吗?” 顾景道:“梦游来的吗?” 谢华琅忍俊不,含嗔的推他一下, 却没做声。 夜风舒缓, 河畔边有隐约的荷花香气,人深深嗅一口, 连心绪都温柔了。 谢华琅忽然有些慨,轻轻道:“我小的时候特别喜夏天,每到这时候, 便能去采荷花, 等荷花开败了, 还能去摘莲蓬, 有一回, 我同云娘一道吃了半筐莲蓬, 阿娘都吓坏了。” 顾景喜听她说这些,像是在见到从前的那个她,他温和问道:“云娘是谁?” “就是我前嫂嫂的幼妹,隋家的女儿,我早先同她最要好了,只是因那些旧事,加之这些年隋伯父外任,才渐渐淡了。” 谢华琅说及此处,不免有些怅然,顿了顿,复又笑道:“好在隋伯父即将接任侍中,云娘应该也会在长安寻桩婚事,总有再见的机会。” 顾景侧目看她,问道:“你怎么知道隋闵要接任侍中?” “我听县主说的。”谢华琅原也是顺嘴说出来了,听他这样问,方才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只是还没降旨罢了,”顾景道:“她怎么会同你说这些?” “偶然一提罢了,”谢华琅想了想,道:“那汉王寿辰,县主去拜见他,遇上永仪侯府的人了。她说永仪侯的族弟娶了汉王胞兄的孙女,隋伯父卸任,地方空缺,八成是想请汉王说情,运作人过去。” “哦?”顾景有些诧异:“她是这么说的?” 谢华琅不明所以:“她说的不对吗?” “对极了。”顾景顿了顿,又道:“她真的很聪明。” 谢华琅蹙眉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很笨吗?” “没有。枝枝也很聪慧,只是你身处闺阁,被束缚在那一方天地之中,很难看的更远。而淑嘉呢,或许是因为昔年承教于天后,所以视野更宽。” 顾景温柔抚了抚她面颊,低笑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枝枝。” 谢华琅被这句话哄住了,抱着他挨挨蹭蹭,好一阵儿黏糊,才挽着手继续前行。 走过渭河边儿,人便多了起来,顾景不喜烦扰,谢华琅也没往前走,就着灯光月,有情人彼此相伴,其实便很圆。 街上有卖各式糕点、果子,饯、小吃、汤饮的,谢华琅来了兴致,便差人去买,冷不丁一道目光落在面上,顺势去望,才见有人立在灯侧,盈盈含笑。 原是谢莹。 她显然不是独自出行的,身侧还立了一个年轻郎君,面容英俊,身姿笔,从骨子里透出兵戎铁马的肃杀气,与京城诸多荏弱的郎君形成鲜明对比。 这人自然是谢莹的未婚夫君,永仪侯府的世子林崇。 谢华琅能发现谢莹,顾景自然也能,此地人多眼杂,相隔一段距离,着实不必上前说话。 林崇见这二人轻装简行,不张扬,便只深深颔首,以示敬意,谢莹也是轻轻一拜。 顾景自然不会言语,谢华琅却向谢莹眨眨眼,这才挽着他手离去。 刚背过去,她脸上的笑意便淡了,悄悄同顾景讲:“他们好像相处的不太好。” 顾景道:“怎么说?” “即便是站在一起,也略微隔了点距离,只差几个月便要成婚了,怎么还这样?”谢华琅有些忧心:“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出了逛了这么久,阿莹姐姐身边的女婢,手里可什么都没拿,倒不是缺那么点东西,但毕竟都是心意嘛。” 顾景瞥一眼采青采素杂七杂八提的那些,明白她想说什么了,也只能道:“各人有个人的缘法。” 谢华琅轻轻叹一口气,却也没什么兴致再逛了,眼见时辰不早,便打算回府去。 顾景见她这般怏怏,有些不忍,摸了摸她长发,道:“原是想接你进小住的,这几事多,却也没顾上,再有两便能清闲。临安在府上设宴,她那儿的贵妃红最好看,我带你去,好不好?” 他说起此事,谢华琅倒有些不好意思,晃了晃手中提的那盏灯,踌躇道:“辈分上多怪啊,这些时见了县主,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有什么?”顾景握住她手,温和道:“出嫁从夫便是。” “说来说去都怪你,”谢华琅歪着头看他,灯火之下,目光似笑似嗔:“为老不尊。” 顾景垂眼看她,眼睫微垂,不言不语间,目光中便有凌人威势。 谢华琅扛不住,马上认怂,摇了摇他衣袖,卖乖弥补道:“虽然为老不尊,但是老当益壮。” 顾景面不变,只淡淡觑着她,到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谢华琅见他如此,只当是那一茬过去了,拉着他道:“走了走了,再去前边看看嘛。” …… 七夕这夜归家,谢华琅其实也累的够呛,洗漱过后便睡了,第二见了谢莹,迟疑之后,终究也不曾再说起昨夜之事。 不是她不关心堂姐,而是有些事情,局外人不好多提。 接下来的两,顾景着实忙碌,也不曾再到谢家去。 谢华琅无所事事,便叫中两位女官同她讲讲内廷诸事,子倒也过得不坏。 直到七月十一这,衡嘉过府来接她,往临安长公主府上去行宴。 淑嘉县主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听说照看的很不错,只是她被先前几年不孕的经历吓着了,对这一胎格外仔细,加之谢华琅又是被顾景捎带着去的,故而也不曾叫上她一起。 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缘故,谢华琅看自家郎君,便觉格外顺眼,几不见,更觉他俊秀出尘了。 顾景离了道观,自然不再穿着道袍,然而即便如此,衣袍也皆是稳重颜,更显君子端方,人亦雅正。 他见谢华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微微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谢华琅想要使坏,又顾及左右有人,便吩咐道:“你们背过去。” 内侍们见皇帝没有做声,便知他是默许,齐齐背过身去。 谢华琅这才踮起脚,八爪鱼似的扑过去,在他脸上连亲几口。 顾景面如常,眼底却闪过一抹笑意,将她从身上扯下来,道:“走吧。” 谢华琅先前也是去过临安长公主府上的,毕竟也是姻亲,逢年过节,总有走动,但若说是多悉,那却未必了。 临安长公主的第一人丈夫为郑后所杀,淑嘉县主也没了父亲,第二任丈夫乃是郑后之侄,曾经的越王,几年前又被顾景处死,只留了她与两个半大儿子。 或许是因为淑嘉县主的缘故,临安长公主待她不坏,至于越王留下的两个儿子,虽然被母亲娇惯长大,但因为幼年遭遇变故的原因,情并不跋扈,反倒有些怯弱。 较之从前,这次再过府时,谢华琅的身份便不同了,临安长公主亲自出门去,向他们二人见礼。 她年纪也不算大,年过三旬的少妇,正是妩媚鲜的时候,云鬓高挽,长裙曳地,步摇的苏优雅垂落,光下泛起金的涟漪,极尽华贵。 虽然两任丈夫都已离世,但长公主的尊荣,已经足以弥补那些孤寂的年月了。 谢华琅隐约听人提了一嘴,说临安长公主是有男宠的,不仅如此,府上还豢养了好些俊俏郎君,只是时下风气开放,盛世风,她又不牵连政事,连顾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有人会去触霉头,提起这事了。 “皇兄也真是闷的住,早先说是要孤身清修,我还忧心许久,不料一眨眼,就改了主意,要娶位嫂嫂回。” 临安长公主原本不知谢华琅要来,真见了她,倒也不异,手中执一把团扇,轻轻打了一下,笑道:“若知是相中谢家女郎,我还能早些牵线。” 谢华琅本也不是脸皮薄的,听她如此讲,失笑道:“长公主怕是有心无力,若真早几年牵线,我还不知是什么模样呢。” 临安长公主又是一阵笑。 七月烈炎炎,人在外边站一会儿,便觉得晒得紧,临安长公主便催着往后院池塘边的楼阁处歇息,又吩咐仆婢送了各式鲜果、糕点来。 那果子都是冰镇过的,上边冰碴子都没化开,谢华琅下意识伸手去拿颗红杏,手还没来得及觉到凉气儿,身体就先一步觉到了。 顾景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谢华琅便意识到不好,辩解道:“可不是我想吃,是帮你拿的。” 顾景伸手道:“那拿来吧。” 谢华琅心中一痛,依依不舍的将那颗红杏递过去,人也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有些蔫了。 临安长公主见他们二人相处的这般好,还真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也是,若非如此,怎么能叫皇兄动心求娶? “皇嫂体弱,受不得凉,”她吩咐仆婢:“再去取些果子来,不必冰镇了。” 谢华琅赶忙道谢。 顾景不是说话的格,对着这两人倒还好些,临安长公主也颇和气,三人相对而坐,气氛倒也和睦。 头渐渐高了,几人谈兴却不弱,身处楼阁,外临池塘,也没有别处那般炎热,谢华琅便在窗边,正侧目去看外边景致,便听不远处有琴音传来,颇有几分功力,心弦不免一动:“那是……” 临安长公主先是一怔,旋即有些不自在,还是她身侧仆婢垂下头,低声道:“是两位郎君修习功课的地方。” 临安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年长的十四岁,年幼的才八岁,他们毕竟姓郑,生父又为舅父所杀,故而即便顾景过府,也极少会出现,免得彼此相见,两下尴尬。 谢华琅见她困窘,也有些后悔方才一问,可话说出口,毕竟覆水难收。 顾景神情淡淡,却握住她手,轻轻捏了一下,仔细听了半晌,道:“很不俗。” 临安长公主微松口气,又吩咐道:“叫他们别闹,先去玩儿别的吧。” “兴之所至,不必搅扰,朕也很久不曾见过他们了,”顾景起身道:“去看看也好。” 那地方离这楼阁不远,走过去,也不过半刻钟功夫,越是离得近了,那琴音便越清晰,澄澈之中,颇有些凛然之意。 谢华琅颇通琴道,颔首道:“的确出众。” 顾景微笑意:“不如枝枝。” 第35章 心软 拐过长廊, 便是小厅,那琴声也愈发近了。 内侍要去通传, 却被顾景止住了,几人一道进去,便见临安长公主府上的两位郎君跪坐在侧, 弹琴的却是位衣裙华美、极为鲜妍的年轻女郎。 临安长公主面微变,目光扫向旁边两个儿子, 眼底厉一闪即逝,那两个年轻郎君被母亲如此视, 下意识垂下头去, 不敢做声。 顾景神情淡淡, 谢华琅脸上却了三分笑意,手中团扇打了一下, 连带着玉柄上坠的穗子轻颤。 她也没有说话。 一曲终了,那女郎起身见礼,轻轻垂首时, 出一截雪白的颈子:“臣女敬请陛下、皇后娘娘安,再问长公主殿下安好。” 顾景不做声,谢华琅当然也不会开口, 临安长公主却不看那女郎,只问两个儿子:“思言,思良, 延秀怎会在此?” 她的长子思良怯怯道:“弟弟前些时病了, 延秀姐姐是来探望的……”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