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臣要说的,便是最不得其解的地方,”江王徐徐道:“据在场卫所绘制的方位图,当时在场扈从虽少,娘娘却被护在中间,加之林木遮蔽,能一箭中,想来是高手。娘娘也曾说过,是紧急之中侧了下身,方才只是触及皮,没有伤到内脏,但臣事后问过太医,假使娘娘那时没有躲过去,那一箭也无命之忧。箭之人只为伤人,却要因此丧命,他是为了什么?” 顾景静默不语,许久之后,道:“你觉得呢?” “臣觉得,有三个可能。”江王分析道:“第一种,是那一箭的确是巧合使然,只是这可能太小了;第二种,则是那人原本就打算杀娘娘,只是箭术有失,故而失败;至于第三种……” “不图小利者,必有大谋,”顾景的目光微微沉了,接口道:“此事之中,或许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内情。” 江王恭谨道:“圣明无过陛下。” “到此为止,不必再查。”顾景合上眼,语气中隐有杀伐之意:“以谋逆弑君为由,将涉及此事者尽数处死,参与其中的几家王府随同处置,朕会拟定名录与你,或诛杀,或放,废其王爵,永世不复。” 他睁开眼来,目光湛湛如电:“路只要走过,就会留下脚印,朕不信什么痕迹都留不下,你私下查,总有一会勘破其中内情。” 江王躬身应道:“是!” …… 皇帝遇刺一事,从最开始的狂风骤雨,发展成了一场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大风暴。 昔年郑后在时,因登基称帝一时,几乎将太宗子孙尽数诛杀,而仅存的那些人,现下来了另一场浩劫。 端王、顺王、章王、景郡王等等十数宗室亲王、郡王尽数伏诛,其中甚至包括了魏王府的世子。 那可是皇帝嫡亲的侄子,曾经的皇位有力角逐者,真正的血脉近枝! 也不是没有臣工进谏,以为杀戮太重,有伤天和,然而皇帝只用一句话,便将朝臣们的进言堵了回去:食君之禄,则忠君之事,谋逆弑君尚可宽恕,卿等以为天子剑懦弱,不能饮血乎? 第56章 赌注 皇帝利剑出鞘,语带杀机, 当然不会有人再有人提出异议。 礼不下庶民, 刑不上大夫,自古将相不辱, 这是对于朝臣们的敬重,也是为了勋贵高官们的体面。 汉朝时候, 若有官员触犯刑律, 往往都会自缢挽尊,以此保全声名家眷,渐渐地, 这也就成了上层阶级的游戏规则。 文帝的舅父薄昭枉法,却不肯自缢, 文帝便令人往薄昭府前哭丧, 薄昭无奈之下,只得自杀。 这原是世代沿袭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 太宗在时, 有肱股之臣造反, 伤怀之余,也说 “不令刀笔吏辱卿”, 亲自审问。 然而到了郑后之时,因得国不正,虽高坐帝位, 心中仍有不安, 为此很是起用了一批酷吏, 屡有朝臣下狱,更兼有匿名检举等途径,严刑峻法之下,朝臣们的骨头早没有那么硬了。 宗亲处刑,自然不会公示于众,既是给临死之人几分颜面,也是为保全皇家尊荣,皇帝赐了毒酒,令涉案之人于宗正寺中自尽。 接连死了这么多宗室,更有十余王爵被废黜,长安为之震动,到最后,还是汉王进,劝道:“宗室谋逆,罪该万死,现下涉事之人既然已经伏诛,也请陛下暂歇雷霆之怒,以免人心纷浮,海内惶恐。” 该杀的也都杀了,已无后顾之忧,北境还在打仗,到此为止便好。 顾景心中敬重汉王,闻言便颔首道:“朕原也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了。” 汉王听他这样言说,心中松一口气,又温言劝道:“明主之所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陛下既施雷霆,天下战栗,不妨略施恩德,以安人心。” 顾景微微一笑,道:“朕明白的。” 话要点到为止,汉王也没有多说,就此错开话题,关切道:“娘娘可还好吗?只听说伤重,却不知现下情状如何。” “皇后伤重,需得静养,”说及此处,顾景神情微滞,面有忧:“她受这种苦,朕着实有些心疼。” 汉王见他如此,免不得要宽几句,顾景一一应了,这才吩咐人好生送他出。 …… 谢华琅伤的不轻,虽说没有触及筋骨,但也不是好挨的,想出去走走跳跳,自然是别想了,沐浴浸水更是不可能,就连晚上歇息,也要侧过身去,用没伤到的那一边躺着。 更难的是晚间换药的时候,只是将包裹住伤口的绷带揭开,都觉痛的难忍,小姑娘还没吃过这种苦呢,眼泪汪汪的哭起来了,还问:“郎君,你说会不会留疤?” “不会的,枝枝放心,”顾景见她哭成这样,更觉心疼,小心的揽住她身,温声细语的哄:“有郎君在,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谢华琅便攀住他脖颈,可怜巴巴道:“你快亲亲我嘛!” 顾景便低下头去,温柔的亲了亲她的,搂着哄了一会儿,方才蘸了药膏,小心的涂抹在伤处,又动作轻柔的将绷带好:“好了,咱们去用膳吧。” 谢华琅一听,眉头便蹙起来了:“郎君,我不想吃鸽子了。” 顾景道:“不行,枝枝,要听话。” 谢华琅委屈道:“我都吃了好多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鸽子。” “好好好,以后叫人把里的鸽子都赶走,”顾景哄她:“今天再吃点,好不好?” 谢华琅怏怏道:“好吧。” 若是从前,用过晚膳之后,二人还会玩闹一会儿,现下那小姑娘受了伤,却不敢多折腾。 顾景自人手中接了茶盏,凑过去叫她喝了漱口,又取了干净巾帕,替她擦拭角,照顾的无微不至,最后才领着人进寝殿去洗漱,准备歇息。 谢华琅去鞋袜,坐在软凳上泡脚,脚掌拨一下盆中热水,恹恹道:“郎君,我什么时候能洗澡?只是擦洗,总觉得洗不干净。” 顾景道:“要等伤口结痂才行。” “那还要很久很久呢,”谢华琅假想一下,忽然笑道:“道长,或许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身边睡得不是枝枝,而是一条咸鱼了。” 顾景莞尔,伸手了她长发,宠溺道:“不许胡说。” 谢华琅想想便觉得好笑,乐不可支的倚在他身上,哪知笑的动作太大,牵动伤口,忽的“哎哟”一声。 顾景赶忙扶住她肩,轻声责备道:“叫你胡闹。” “我是个人,又不是木鱼,怎么能不动呢。”谢华琅辩驳道:“这同胡闹可扯不上关系。” 顾景摇头失笑,道:“嘴歪理。” 案几上搁着干净巾帕,他伸手执起,谢华琅便将漉漉的双足送过去了,等他帮着擦干。 她生的白皙,双足更是如菱角,纤纤可,顾景捏住她脚踝,小心的将上边水珠擦拭干净,却听那小姑娘问:“郎君,你之前有这么侍奉过别人吗?” 顾景看她一眼,目光中有些无奈,将她另一只脚也擦干,却没回应。 谢华琅见他不做声,便催促道:“快说快说!” 顾景便用手指挠她脚心儿,问:“你觉得呢?” 他如此动作,原也只是同那小姑娘玩闹,不想谢华琅怕怕的厉害,当即咯咯笑了起来,连身子都有些歪了。 顾景微吃一惊,又怕她牵动伤口,正待起身扶住她,面颊却被那只秀气的小脚踩了一下。 谢华琅笑的花枝颤,那一下全然是无意识的,若换了别人,一脚踩在皇帝脸上,早就跪地请罪了,偏她不怕,连脚都不曾收回,反倒笑道:“裙长步渐迟,扇薄羞难掩。鞋褪倚郎肩,问路眉先敛。” 这几句诗用在此处,无疑是男女调情罢了,照她的想法,惯来正经的道长听自己这么念,不知要如何窘迫呢。 谢华琅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果然见顾景俊面微红,眼底低颤,面上笑意不觉更深一层,正待揶揄几句,他却握住她脚腕,低下头去,轻轻亲吻她脚背。 谢华琅吃了一惊:“九郎——” 顾景抬眼看她,目光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没有宣之于口,只是重新低下头,轻柔亲吻她的脚踝。 那小姑娘生的山川神秀,连双足都秀气可人,白腻如玉,脚趾小小的,贝壳似的可。 内殿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彼此,他似乎是被了心窍,不自知的沉醉其中。 他的是软的,吻是柔的,谢华琅却觉那是热的,吻也是烫的。 似乎有什么太过强烈的东西,顺着脚踝蜿蜒向上,一直爬到她心里去,叫她不上气,说不出话,连目光都被束缚在他身上。 长久的时间过去,他们彼此都没有做声,守在外边的人内侍许是猜到了什么,不曾入内搅扰。 有情人的痴与缱绻弥漫在寝殿之中,被帷幔隔绝之后,更几分柔意,窗扉半开,晚风微入,谢华琅略微清醒了些,目光微垂,声音软媚道:“郎君。” 似乎是从一场美梦中惊醒,顾景恍然回过神来,似乎只是一瞬间,便面红耳赤起来。 若换了别的时候,谢华琅必然是要揶揄几句的,可今也不知怎么,竟没有说出口。 顿了顿,她低声道:“不早了,郎君抱我去歇息吧。” 顾景同样低声的应了声:“好。” 寝殿的一侧的梳妆台前安置有镜子,顾景抱着自己的小姑娘回去歇息,谢华琅无意间瞥了眼,忽然怔住了。 镜中的自己两颊绯红,态若云,真有些软媚娇妩的风情在。 顾景察觉到她此刻的怔然,停下脚步来,低问道:“枝枝,怎么了?” 谢华琅侧目看了看他,忽然羞窘起来,埋头在他怀里,道:“没什么,郎君,我们去睡吧。” 顾景下意识往她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怎么,也有些不自在,将人抱到塌上,小心的放在里边,方才帮她解开外衣,动作轻柔的拉上被子。 外室有低低的脚步声传来,想是人内侍们在收拾洗漱用具,顾景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去熄了灯,放下帷幔,躺在了榻外侧。 前几的惯例,歇息之前,二人都会说会儿话的,今却不知是怎么了,两人都没有睡,但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虽然没有明言,但有些地方,确实是不一样了。 如此过了半晌,谢华琅方才低低的问了句:“郎君,你睡了吗?” 顾景道:“还没有。” “那,”谢华琅道:“我们说说话吧。” 顾景道:“好。” 说要说说话的人是谢华琅,然而等顾景侧过脸去,暗之中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却不做声了。 顾景心沉稳,也不说话,如此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道:“郎君,你是知道我的,有话便会直说,从不会遮遮掩掩。” 顾景道:“确实是。” 谢华琅似乎是笑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 顾景道:“但说无妨。” 谢华琅眨眨眼,小手拉住他中衣的衣襟,叫他凑近些,低声问:“道长,你想同我燕好吗?” 顾景怔了一下,旋即窘迫起来:“……枝枝。” 谢华琅道:“到底想不想?” 顾景道:“想。” 谢华琅忍俊不,头脑中想到一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道长,你还记得我受伤那天,同你打的那个赌吗?” 顾景的呼了一瞬:“记得。” “那事出突然,我们也不曾一决胜负,”谢华琅的手不规矩的探入他衣襟之中,低声道:“你若愿意,我今晚便……”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