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嘉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口。 皇帝生冷淡,喜怒少有这样明显的时候,他挨了句训,便知自己方才是搅和了事儿,听得内中皇后说笑声,忙赔笑道:“都是奴婢的不是,望请陛下恕罪。” 因为他方才那一通搅和,那小妖可得意坏了,人歪在塌上,笑的险些坐不起身。 顾景越见越恼,骂又舍不得,打更不忍心,着实拿她没法子,捉住她那只小手,送到那地方去,急急道:“枝枝,来帮帮郎君。” 这事谢华琅也不是第一回做,加之已经将人逗够了,倒是没再推诿,小手灵巧的伸进去,依偎在他怀里,动作轻柔的为他抚。 顾景的呼早已全然了,情动之下,俊秀面庞上不有些红,目光隐约离。 谢华琅甚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是完全主宰在她手上的。 这个念头叫她心里有些隐秘的,难以言说的喜,也叫她觉得他们二人正亲密无间,毫无隔阂。 谢华琅微红着面颊,静静注视他一会儿,忽然冒出来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来。 因这想法,连手上的动作都有些慢了。 顾景却以为这小妖是打算完就跑了,一把按住她手,气息急促,有些难耐的哄道:“枝枝,别闹郎君……” 天的确已经不早了,正处于傍晚与晚间过渡的时辰,内室里没有掌灯,光线本就朦胧,再加上榻之前的那层纱帐,他们所处之地,便更加昏暗了。 谢华琅那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在他膛上推了一下,那动作柔和极了,不像是推诿,倒像是还拒的羞赧。 她将散落着的长发抚回耳后,看他一看,徐徐俯下了头。 顾景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那只想要拦住她的手臂伸到一半,却情不自的止住了,只有些无力的低声唤道:“枝枝,你……” 这样的事情,谢华琅从前想都不好意思想,可她身边的这个人是自家郎君,她心中却连半分抵触都没有,樱凑过去,结结实实的愉悦了他一回。 …… 天渐渐黑了,内中那二人却还没有动静。 衡嘉心里边隐约有个想法,便打发周遭仆从离得远些,自己在院子门口处守着,若是陛下与娘娘有吩咐,再传人也来得及。 皇帝到了谢家,要不要见谢家人,是不是打算留饭,自然都是天大事情。 卢氏早先打发人去问衡嘉,等了许久,却都没有动静,早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然而皇帝不吭声,难道谢家人还能自己先用吗? 她不住蹙起眉来,同谢偃对视一眼,又打发人再去看看。 衡嘉正守在院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户,心下正猜度连连呢,就听内中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他心下一凛,忙到门前去,便听顾景道:“衡嘉,送茶来。” 谢华琅衣襟尚有些,听他这样讲,伸臂推他一下,咳嗽着道:“案上有茶……” 顾景扶住她,温柔道:“都已经凉了,如何还能再用。” 一干用物,都是早早备着的,衡嘉亲自送了茶过去,便见顾景端坐塌上,那位惯来作人的小姑却躲在纱帐之内,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谢华琅原是打算漱口的,偏生这会儿衡嘉还在,未免有些太明显的,左右该做的都做了,再矫情也没必要,用了几口香茶,才将茶盏递出去。 另有侍婢悄无声息的入内,将灯给掌起来了,衡嘉小心的问:“陛下,今晚可要留膳吗?” 顾景才同那小冤家亲近过一回,哪里舍得走,更别说淑嘉县主那儿还有一桩正事等着:“朕与枝枝在此用膳,晚些再回。” 衡嘉应了一声,便退到一侧去,自有其余仆从前去张罗。 谢华琅两颊仍有些未消散掉的红意,那双妙目看他一看,又垂下了眼。 顾景握住她手,目光温煦,心中尽是足,此外还有些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低下头去,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一切尽在不言中。 …… 皇帝留下,虽然只在谢华琅那儿用膳,谢家其余人心中却不免要记挂着。 谢偃这晚便在卢氏那儿用膳。 这也是他将府中姬妾送出去之后,第一次在子那儿用膳。 谢玮与谢澜都搬出去了,卢氏那儿便空旷起来,这会儿坐在那儿吃饭的,也只有这夫二人罢了。 谢偃不吭声,卢氏也不主动说话,女婢们了饭,她便端坐位上,执了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到了谢家,这规矩却没怎么遵守过,男人们事忙,一大家子人见得都少,也只有到了饭桌上,才有空闲说几句话。 谢偃握着筷子,却没有动作,如此静默一会儿,才轻咳一声,道:“夫人。” 卢氏便停了筷子,温和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谢偃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道:“难道夫人,便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卢氏听得莞尔,抬眼看他。 谢允是长安闻名的美男子,谢偃作为他的父亲,自然也仪表雍容,雅正非凡,虽然上了年纪,却更见气度敛和,那种岁月沉淀的深沉,也是年轻郎君们所不具备的。 她在心里叹口气,假做没有看见他目光中的期盼,摇头道:“没有。老爷觉得我该同你说些什么?” 谢偃眼底的光彩淡了些,伸手捡了一筷子醋笋用,勉强咽下肚去,忽又没了兴致,将手中筷子重重搁下。 卢氏道:“老爷怎么了?” 谢偃郁卒道:“我胃疼。” 他现下面如常,哪里像是胃疼的样子,卢氏瞥了眼,便吩咐一侧仆婢:“去请个大夫来,快些。” “不必了,”谢偃自侍立一侧的女婢手中接了香茶,漱口后道:“现在又好了。” “夫人慢用。” 他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 父母处的这一节小曲,谢华琅自是无从得知,同郎君一道用过膳之后,又亲去取了披风,踮起脚为他系上。 顾景还要去寻淑嘉县主,两处离得不算远,其实没必要再用披风,然而她既有心,他也不会拦,由着那小姑娘将披风的带子系上,才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早些睡,”他柔声道:“别叫我忧心。” 谢华琅心知这一去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也不叮嘱什么,伸臂环住他身,小脸在他膛上蹭了蹭,才道:“去吧。” 夜已然深了,秋风瑟瑟,有侍从挑了灯照路,除去脚步声之外,再无其余声响。 这显然不是回的路,然而皇帝没有说话,内侍监也没做声,其余人便当自己是聋了瞎了,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淑嘉县主还在月子里,生产之后,便再没有出门,卢氏这个正经婆母都不搅扰,更别说其余人了。 北境战事终结,事后要做的事情仍旧很多,谢允年轻,又处于谢家新旧两代权力过渡的时候,免不得要忙碌些,近来归府也晚。 淑嘉县主院外的人远远瞥见有人提着灯笼回来,还当是谢允,忙上去,待见了顾景,却是吃了一惊。 为首的仆妇慌忙行礼之后,又道:“陛下来的不巧,时辰太晚,县主想来已经歇下……” 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一指内苑,看了一眼,却怔住了,奇怪道:“咦,今晚怎么歇的晚了呢。” “朕同淑嘉约好了,晚些要来说话的,”顾景淡淡一笑,吩咐道:“退下吧。” 仆妇恍然大悟,忙让开道路,请他进去。 另有人入内通传,掀开厚重的皮帘子进去,便见淑嘉县主穿了家常衣裙,不加珠饰,意态闲适的倚在暖炉上,垂首翻阅一本不知名的旧书,倒真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通传的仆妇心下奇怪,道:“县主,陛下来了。” “知道了。”淑嘉县主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只是将手中书册合上,抬首道:“叫他进来吧。” 皇帝亲至,淑嘉县主即便不去亲,也该起身恭候的。 那仆妇见状,以为她是听错了,忙重复道:“县主,来的是陛下。” 淑嘉县主坐在绣凳上,较之立于门外的仆妇,其实要矮的多,然而只是淡淡一抬眼,却自有一种身处万人之巅,受亿兆黎庶景仰的威仪与气魄。 “我听得很清楚。”她微微一笑,道:“叫他进来吧。” 第75章 母子 已经过了月中,夜深深寂寥, 天上明月掩在乌云之后, 半分光亮都不曾散落到地上。 顾景将披风解下, 递与衡嘉:“你们在外等候。” 衡嘉将披风搭在臂上,神态平静, 一如往昔:“是。” 天气已经很冷了, 更别说淑嘉县主才生产完没多少时, 愈加需要保暖。 顾景将厚重的织物垂帘掀开, 人一入内, 便觉内中暖香袭来。 他并不停留, 继续前行,到内室门前去轻叩三下, 就听淑嘉县主柔缓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吧。” 顾景推门进去,便见淑嘉县主斜倚在暖炉上, 神情恬静如常, 抬眼见了他, 才正坐起身。 她的相貌是很年轻的,娥眉淡扫,脂轻点,然而眉宇间的气度却很沉稳, 仍有种令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威势。 顾景将门掩上,微微欠身, 向她致意:“很久不曾见到天后了。” 郑后神情中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抬手示意他起身, 不像是曾经势同水火的一对仇寇碰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九郎风采如昔。” 不远处另有绣凳,顾景近前去落座,郑后端起面前茶盏,徐徐饮了一口,方才道:“想来,你心里有很多话想问。” “曾经是有的。”顾景彬彬有礼道:“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问与不问,其实都一样了。” 郑后没有问他打算怎样处置自己,更不会开口求饶,他们都曾经在帝国最高的权位上停驻住,内心的强大与坚韧,远非寻常人所能比。 她只要知道,倘若易地而处,自己会如何处置此事,便不会再说那些多余的话了。 郑后淡淡一笑,道:“是哪里了痕迹,叫你生疑的?” 顾景并不隐瞒,坦然道:“新平不经意间,透出了阿媛的真正死因。” “怪不得你叫人处置了她。”郑后微恍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她转目看向顾景,若有所思道:“我以为早先三娘遇刺,不足以叫你对宗室下狠手,所以才格外了这一步,不想竟是画蛇足。” “已经很了不起了。”顾景却赞道:“从得知我与枝枝生情开始筹划,环环相扣,借力打力,这样妙绝伦的计策,只用了几时间便策划出来,若非是偶然疏漏了一点,兴许天后来便能成功。” “一着不慎,盘皆输,”郑后从容一笑,道:“但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于因何失手。”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