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他嗓音温和而虚弱,似有不足之症,苍白的手,缓缓抚摸着盖在腿上的那块毡布,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贵气,完全不似传闻中的一介布衣。 “先生如何称呼?” “弊姓宗,名弃安,”他低头苦笑,“娘娘凤驾,弃安却一直未去拜见,真是失礼,眼下还不能起身相,实是大不敬,请娘娘恕罪。” “先生不必多礼,”卿柔枝立刻道,“此处不比中,何须那般讲究。” “多谢娘娘。”宗弃安松了口气,忽然道,“娘娘可愿随小臣四处走走?” 他身下的这座四轮车可以靠着自己手动驱使,说完,他就那么缓缓驱使着向前,意识到什么,他忽然回过头来,漆黑的猫眼微弯,伸手让她先行:“娘娘,请。” 卿柔枝从善如,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想从他口中获取一些情报,关于这三年,临淄王是如何积攒势力,又有什么特别的遭遇。 他一定比她更清楚。 宗弃安带着她逛了许多地方,像是招待客人般,为她温声讲解着整个军队的布局,俨然并未把她当成一个久处后深闺的,无知妇人。 他气质儒雅,言谈又极为有礼,相处起来让人放松。 前面,便是训练的靶场。 宗弃安忽然停下: “殿下曾与宗某说起过娘娘。” 这句话让卿柔枝沉默了,看向坐在四轮车上的他。 青年却直视前方: “大越廷人心诡谲,倾轧争斗不绝。殿下旧受娘娘恩惠,若无娘娘,也就没有今天的殿下。宗某在此,谢过娘娘。” 柔枝苦笑:“可我害过他。” 宗弃安微微一笑,莫名道:“娘娘可曾后悔,当初的决定?” 卿柔枝想了想。 “物不摧折,怎辨美媸;人不摧折,何言善恶?” 宗弃安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他长叹一声,道: “娘娘可是想从宗某这里知道,这三年殿下,究竟经历了什么?” 从九皇子,到临淄王。 从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到如今手腕铁血的反贼。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殿下被逐出宛京时,只有十七岁。” 宗弃安慢慢地说,“第一年,他徙至中南洲,途中毒发,双目泣血终至失明。 第二年,他遭遇追杀,身中数箭,差点为沙所噬。 第三年,殿下组建了这支军队,与建陵王一同清君侧,反上宛京。” 草草几句勾勒出那空白的三年。 卿柔枝到有些恍惚,原来他竟然经历了那样的事…… 忽然, “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被放慢了,寒光转瞬至眼前,就在离她的眼球只有一指之距时。 猛地被一只手掌握住。 箭锋来势太急,竟是直接割断了他手腕上那串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而他握着那支羽箭的手一用力,竟然将之生生折成了两半。 卿柔枝低头。 长长的羽箭断成两截,箭身染着丝缕黏红,刺眼至极。旁边,圆润漆黑的佛珠颗颗四散,在他乌黑的靴子边上滚来滚去。 他视线扫过她,语气冰冷: “娘娘怎么在这。” 卿柔枝还没缓过神来,闻言微怔。 “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将娘娘带来这危险之地,”宗弃安歉意道,“请殿下降罪。” 褚妄并未言语,他撕开布条,一圈一圈住血的手掌。 薄薄的抿着,神冷。 那士兵吓得丢了弓箭,战栗着跪下,不住求饶,“殿下饶命,小的一时失手——” 褚妄看都没看:“拉下去。” 宗弃安不赞成地轻咳一声:“殿下,是否有些……” 卿柔枝亦是皱眉,如果他处决了此人,严厉地不留余地,那么她很有可能受到他手下的记恨,这对如今势单力薄的自己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也许这是一场意外,”她迟疑地开口,“我没有受伤。”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褚妄断然道,不容违抗的冷酷,他身体慢慢向她,距离很近,“我说过,娘娘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嗓音低沉而冷漠,钻进她耳廓,“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清楚这一点,包括您。” 是的。 她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他还要利用她去对付陛下。至于利用之后是杀是留,都要看他的心情。 至于她个人的意愿,那并不重要。 卿柔枝听懂了,她没有办法改变他的任何决定。她指尖颤了颤,垂眸不语。 宗弃安忽然问:“殿下打算何进京?” 褚妄道:“明。” 宗弃安笑道:“小臣这就去让他们准备。” 他推着四轮车缓缓离开,意味不明地幽幽叹道: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经过这么一个曲,靶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一阵寒风肆而过,男人宽大的黑袍袖被吹得鼓起,着布条的手掌有洇的痕迹。他血不少。 察觉到她落在上面的目光,褚妄毫无反应。一双狭长凤目微抬,看向远处: “娘娘考虑得如何?” 卿柔枝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我可以劝说陛下退位,将皇位传给殿下,”她咬了咬,慢慢道,“陛下他,终究是你的父亲。” 褚妄角扬起: “娘娘这是不肯,听本王的话了?” 卿柔枝眸光微闪,算是默认。 褚妄于是点了点头,也没有为难,顾左右而道:“将人请上来。” 话音落地,就有士兵将背负的长弓和箭取下,恭恭敬敬递到他手里。 而他面无表情地调试着弓弦。 卿柔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看到一个穿着冰蓝衣袍的青年被士兵带了上来,用绳索紧紧绑在最远处的那个靶子上。 二哥?! “你要做什么?”比起她的吃惊,褚妄倒是显得异常淡定: “母后好不容易来了军中,怎可不见识一番儿臣的箭术呢?” 他搭起弓箭在那轻笑着,眼瞳中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纯真。 然后抬起弓箭,对准靶子上面的人,指尖缓缓用力,拉动了弓弦。 第7章 、教训 卿柔枝来不及多想,展开双臂,挡在那发的箭矢之前,以.身作为护盾,制止他对卿斐思出手。 褚妄眯眼。 女子脸上血尽褪,如纸般苍白。一缕发丝擦过那瓣嫣红柔软的,微微开合着。 “褚岁寒,”这个世上,只有她敢如此唤他,声音微哑,“你不可以。” 不可以? 他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不可以”这三个字。 “让开。”他指尖依旧稳稳搭在弓弦上,一寸不偏,蓄势待发。 见她不动,他扬了扬眉,冷笑:“娘娘不是曾经教给儿臣,断情绝念吗?怎么轮到娘娘,就做不到了呢?” 卿柔枝紧闭着双眼,鸦羽般的睫颤抖着,有汗从鬓侧下,拼命在脑海中搜刮着说服他的理由,冷静道: “杀了他,对殿下没有好处。”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杀了二哥,这只会怒父亲,让卿家人背水一战,举全族之力,阻止他坐上那个位置。 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难道就为了她,用当初一模一样的手段,对付他的父亲? 卿柔枝脑子很。 “让开。”他再度重复,语声之中带着浓浓的不耐。 “殿下想杀他,先杀了我吧!” …… “啧。”一声轻嗤,紧接着风声烈从耳边扯过,她到手腕被人抓去,整个人猛地调转了个方向。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