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咳嗽了一声,用气音说道,“朕方才梦到了一些往事,心神颇为不宁,想着许久未听你奏琴了,今,便为朕弹奏一曲吧。” “是。” 卿柔枝微微福身。 “临淄王,” 陛下又道,“你也一同坐下听听吧。” 褚妄冷脸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缓缓落座。 这时,卿柔枝已经抱出了那张古琴,婉约坐于寝殿当中。 她凝神片刻,纤细玉指落于弦上。 琴声徒然在寝殿之中响起,如清泉一般汩汩淌,清越、动人。 褚妄斟了一盏茶握在手中,一双眼眸淡然朝那女子望去,忽地,眸微凝。 只见女子纤细的指尖上,有几个似是被烫出的水泡,拨动琴弦时,不可避免地破了它们,雪白指尖泛起晕染般的嫣红。 那本是玉笋般漂亮白润的一双手,他也曾握住过,柔触时至今也能清晰回想,血水顺着她的指尖下,淌在那细长的琴弦之上。 而她十指染血,依旧抚不停,以至于琴弦也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迹。 她弹的明明是一首凝神静气的曲子,从她指尖倾泻出来,却似有无限哀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这模样,竟叫人想起那凄美动人的传说。 相传,有鸟名曰荆棘鸟,从生到死不眠不休,只为寻觅那最合适的荆棘枝,任由尖刺刺穿它的身体,忍着剧痛发出鸣啭。 一曲终了、天地失。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世人只知,懿德皇后一手《玉妃引》绕梁三,却无人知晓,卿家二小姐曾经也是,一曲千金。 在这袅袅的琴音之中,她难以控制地想到了过往,有别于落寂廷的,独属于卿府的热闹烟火。爹娘慈的目光,年幼的她被大哥托在肩膀看灯,还有长姐温柔耐心教她练琴的光景。 那叫人留恋的声笑语,恍如隔世,浮沫般,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了。 大哥战死、长姐病故。 而她,孑然一身,入了这寂寥深…… 到头来,想要的要不起,想留的,留不住。 有人忽然低喝:“别弹了。” 琴音骤急。 像是要将这琴音化为刀化为剑、化为千军万马,扫这世间所有的不公与屈辱。这时的卿柔枝,已经听不见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完全沉浸在了这琴音之中。 原来十指连心竟是这般,向来麻木的心脏也到了丝丝的痛,在这近乎自的疼痛中,她却得到了难以言说的解和快意。 她突然,想到了长姐。 人人赞颂的懿德皇后,在皇后的身份下,她也是女人,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在这花团锦簇的深,一眼便能看到头的未来,在这从未有过变数的生活中,她那最终郁郁而死的长姐,抚着同样一张古琴,也曾有过,同样的寂寞吗? 忘情之处,十手指已是鲜血淋漓,如同遭了酷刑一般,可她却全然不觉,直到琴面被一道玄黑的衣袖一拂,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琴弦,俱断。 她的手腕也被人一把拽起,“我叫你别弹了。” 男人怒意昭著,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给捏碎,浑身散发着令人发怵的迫。 即便是这样的响动,帷间依然毫无动静,褚隐,似乎早已伴随着琴音入眠。 “请殿下放手。” 她极力低声线,面容染上羞恼。 他却并不,视线也凝住在她手上不动。 卿柔枝顺着看去,只见十葱白的指头上,旧伤未去,又新伤。她心中并不觉得如何,只叹了口气道: “劳烦殿下替我传一位御医。” 褚妄却道:“儿臣这正好有一些伤药。母后若不嫌弃,便由儿臣代劳吧。” 他意味深长道:“儿臣这几照料父皇,对您多有疏忽,难为您还记得儿臣的喜好。儿臣总该要孝敬孝敬您的。” 卿柔枝想到那被他踩成一滩烂泥的枣泥糕,难以相信他真有什么之情。 “陛下他……” 握着她的手掌骤然收紧。 卿柔枝疼得瓣发白,再难说出一句话,只能任由他抓着自己,用干净的手帕一点一点,仔细擦去上面的血迹。 他垂着眼,动作很是轻柔小心。 却让她想到之前几次,他亦是这般细致地擦去指尖鲜血。她不狠狠打了个寒颤。 “娘娘很怕我?”他忽然抬眼,一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凝望着她。 卿柔枝心道,放眼整个大越,就没有不怕你的。 十指被他收拢于掌心,卿柔枝惊觉,他的手竟是这样修长宽大,对比之下显得她羸弱幼白非常。而他亦是发现了这点,握着她手竟久久不曾松开。 “娘娘的琴音,似有怨恨之意,”他打定主意,挖坑给她跳,“竟不知是在怨恨父皇,还是怨恨儿臣呢?” 卿柔枝却不傻:“我只怨恨我自己。” 片刻,无言。 他垂着眼睫的样子,倒有几分少年时恭谦温良的模样。难得这样和平共处,卿柔枝也不忍打破,“殿下,那枣泥糕中,无毒。” 她忍不住开口,“我的答案还是与之前一样,我……我下不去手。” 他掀起眼皮,淡淡道,“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啊。” 卿柔枝抿,似是恼怒。 柳叶细眉缓缓展平,只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当初娘娘为何要调换那置儿臣于死地的毒药,以至于养虎为患,不知能否,给儿臣一个解释?” 褚妄却整个人向她倾倒而来,如一座沉沉的高山,将她困在座上动弹不得。 他眸很深,其中的情绪令她难以分辨,只能觉出一种怪异,可究竟是哪里怪异,她又说不上来。 第18章 、退位 她身子后仰,几乎是蜷缩在座上,雪白的裙裾与他的衣带勾在一起。避开男人极有存在的呼,她侧开脸,低低道: “你,你是本看着长大的,我只是不忍看到你真的丧命……” “只是不忍?” “只是不忍。” 褚妄微哂,“娘娘怕是忘了,您也就比儿臣虚长几岁,这话说得,倒让儿臣以为您对儿臣,真是那血浓于水的母子之情了。” 卿柔枝被他说得难堪。 “董静婉说的话,” 他突然抬手,指腹按住她,坚.硬陷进柔软。 “娘娘以为如何?” 卿柔枝一僵,猛地往后仰去,避开他这极为冒犯的举动—— 手捏扶手,冷汗骤然密布,以为如何? 皇后与九皇子私.通? 那分明是无稽之谈! “你放肆。” 终于明了,方才他眼底的怪异为何。 热意缓慢从脖颈蔓延上来,像是打翻了胭脂。 她面红如火,羞恼慌又惊惧: “你我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董静婉愤之言,往你我身上泼的脏水,临淄王竟是当真了吗?” 那可是.伦! 她低声警告他: “陛下随时会醒,临淄王,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不知为何他静住,垂在身侧的手攥起,直攥得骨节泛白。 “娘娘真以为,自己的魅力有那么大吗。” 他倏地轻笑,带着嘲。 身前骤然一空,是他身离开。 卿柔枝白了脸,是,他是什么人? 天生的恶劣种子,最喜看到别人因他而慌失措的模样。 曾经一场宴,她因头疼没去成,夜里九皇子却来请安,向她讨一盏茶喝。 那时,少年手撑下颌,凝睇她许久突然道,“娘娘,我心悦你。” 她一瞬间震愕在那,久久无言。 而他垂下浓长的眼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慌不忙跪地请罪,道是酒后无状,请她治罪。 她什么也没说,只罚他在坤宁外跪足三个时辰,让他好好醒酒。 谁知道,他是暗地里慕了他父皇的哪个嫔,将她错认了呢?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