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黑龙袍的男人紧闭着眼,睫 浓密,薄 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神情又庄严又肃穆,宛若世上最后一个信徒。卿柔枝看了会儿,将线香递给一旁的 人,悄然起身,走向一袭竹帘后,静候在那的青衣僧人。 “皇后娘娘。” 卿柔枝 低声音道,“法师可是有话要说?” 她认得这个和尚,是净莲寺的大住持,没想到褚妄竟然把他请到了 中的隆德殿,为佛像护灯。 住持低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初,陛下率领金鳞卫埋伏净莲寺,意图捉拿前朝余孽。那时只差一点,净莲寺便将成为血海地狱。当 乃是贫僧亲自接待的陛下,苦劝陛下,却是徒劳无功。” 他顿了顿,道,“贫僧向恩师习过占星之术,那夜观天象,发现经此夜后,大越的运势便会直转急下, 来不可逆转的噩耗。” “以杀止杀,终得恶果。” 卿柔枝下意识看向跪在那里的身影。 “那个时候,陛下心中并无佛祖。” 萦绕在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凝聚不散。 后来再相见,皇帝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僧人看了一眼卿柔枝,微微一笑, “从前,他无所求。” “如今,他的心中,有所求。” “是娘娘改变了他。” 卿柔枝凝视着褚妄,不久之前,那场祭神大典他亦是对着佛像跪拜。 可他 背笔直,即便仰望,也像是在睥睨,毫无尊敬之意,有的只是漠然和轻蔑。 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可是,如今—— 男人的脊背伏倒下去,手腕上的黑 佛珠 光深邃,对着佛像,他三拜三叩。她深深看着,直到他再度 起脊背,方才莲步微移,悄然走到他的身畔。 “陛下是在为我和孩子祈福吗?” 褚妄未曾睁眼,静默了片刻,喉结滚动,“嗯,向佛祖请求,保佑朕的所 之人无病无灾,无忧无惧。” 他这般大方地承认了,卿柔枝也没觉得意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想起他说过,他做的事一定会让她看见,他不是会默默付出的那一类人,但正因如此,他的 意向来毫无遮掩,不做保留。 第80章 、【80】 卿柔枝在他身畔跪了下去。 她抬眼看向那尊巨大的佛像, 而他看着她,视线就好像凝固住了一样。 卿柔枝睫 轻颤,启 道, “陛下,其实从前, 我也不信世上有什么神佛的存在。因为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 没有一个神肯显灵,拯救于我。只有你, 只有你在我身边驻足,留住了我。就像是守护着我的、独属于我的神灵。那一夜, 足以令我铭记终生。“ 想到初见的那一眼,那个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瞳, 还有那滚烫的、紧紧抓住她的手掌。 无论回想多少次, 心中都会重新燃起对他的 意。 隐晦的、内敛的,或许不如他的直白热烈,她却清楚知道,那份 从未消失。 望着女子白皙的、就连每一 细小的绒 ,都在散发着微光的侧脸,褚妄 咽了一下,喉头微涩。 ——不必,真的不必, 他很想这样对她说,那个时候的他完全不懂什么是怜悯,除了自己, 本不在乎任何人。 那样的他 本不值得铭记, 所谓的神明驻足一瞬, 只是她的求生 , 给那份回忆描绘了美好而甜 的外壳,内里却是斑驳苦涩。 所以听了她的这些话,他的心脏就像是有人用刀在切割一般,尖锐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疼得指尖都在颤抖。 他不好,他真的一点都不好。 “对不起。” “柔枝,对不起。”褚妄的声音低不可闻,这一刻,他在佛前深深地忏悔,卿柔枝一怔,随即失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我的自私,”他看着她,认真道,“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所以做的这一切,是想让你再多依赖我一点。依赖到——你也无法离开我。” “ 我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我真的值得你去 了,好不好?“ 卿柔枝第一次见到褚妄 出这样的神情,那双清澈眼瞳里,带着期许、慌 ,还有近似稚童般的茫然。 她心口一疼,不由得攥住他袖口下的手指,他的皮肤从热到冷, 情却是由冷变热,灼烧得人心口发烫。 “阿九,你值得。你一直都值得。”她坚定地告诉他。 褚妄深深闭上双眼。兀自冷静了片刻,他的 膛微微起伏,半晌,掀开眼帘。 男人敛下眉目,准确无误地反握住那纤细温暖的手指。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般清楚地知道,这一生除了她,他再也无法 上任何人了。 她是他失落的全部情 , 着她,便得到了圆 。 “陛下,卿夫人已经进 ,眼下正在坤宁 的偏殿里等候。” 泉安快步上前,低声道。皇帝亲自下旨,令刘氏进 探望皇后,卿府自是无人敢怠慢。 闻言,褚妄颔首,“走吧,朕陪你去见你母亲。“ *** 说是陪她见母亲,实际上,母女两个在内殿说话,褚妄则隔着屏风处理政务,偶尔投来一眼。 卿柔枝瞥了一眼那道高大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了底气。上回在卿府,她心中其实是极度缺乏安全 的,尤其是撞见父亲母亲决定抛下一切、同赴黄泉的那一幕…… 为人子女,心中难受不必言说,同时也失望透顶,连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们说。 但一切总该有个了断,所以,她决定见母亲一面,也不求皆大 喜的结果,但至少,不让今后的自己遗憾吧。 有褚妄在,她的紧张 居然神奇地消去了大半。唯有那种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惹了母亲不喜的紧绷和警觉还在,毕竟多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 归月奉上茶,卿柔枝润了润嗓子,看向刘氏。 母女俩先是寒暄几句,又问了几句她的身体情况,便先后沉默下来。 刘氏搂着绵绵,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只是抿着 瓣,一直不曾开口。 ”母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大约也知晓今 后,母女便再难相见,刘氏终究是动了动 , ”陛下……待你好吗?“ 问完这句,刘氏的表情便是微微一僵,下意识握紧了双手,看了屏风一眼。谁都知道皇后盛宠,陛下亲自背她走到凉亭的消息,没有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后 ,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 怎么会待她不好呢? 刘氏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已,卿柔枝却认真答道:“自然是极好的。“ 这话说的笃定,泉安察言观 ,只见陛下的眼睛虽是放在奏折上面, 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显而易见的愉悦。 “那就好,那就好……”刘氏喝了口茶,平复着微 的心绪,不住喃喃着。 气氛又凝滞了一瞬,明明是母女,却生疏到如此地步,卿柔枝的神 却十分自然,并不大在意。看了女儿一眼,刘氏突然道:”柔枝,你是不是觉得,我更喜 你长姐,而不喜 你?“ 卿柔枝沉默,半晌才道:”母亲说这个做什么。“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问题对于年少的她来说,是会让她难受到想哭。 可对于今 的她,不过是心口上一道凹凸不平的伤疤罢了。不再新鲜,也不会再 血,只是偶尔会微微发 ,但这样的程度,已经困扰不到她。 刘氏又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真的不想让这件事,成为母女俩一辈子的心结。她张了张口,看着女儿已经褪去稚 、变得温柔成 的脸颊——是啊,她的柔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也是一个要做母亲的人了。 想到这里,刘氏心口一酸。 她悄悄擦了擦眼角,艰涩道:”柔枝,你做娘,一定比为娘做的好。“ 卿柔枝笑笑,眼看时辰也不早了,起身相送。 刘氏推拒不得,便只能与她一同走出殿门。二女儿站在身侧的那一瞬,刘氏恍然惊觉,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经,比她高出许多。自己却佝偻着,不再年轻了。 踏出每一步,刘氏回忆便愈发浓烈,在这条因沉默而显得漫长的路途之中,她开始想念那个赖着她怀里撒娇的枝枝。 想念那个垫着脚忙前忙后,为了给她做一道枣泥山药糕,把自己 成小花猫的二女儿。 刘氏的面上滚下泪来。 临上马车前,刘氏突然转过身,将一个匣子 进卿柔枝的怀里,低低道,“里面是当年,父母亲给你准备的嫁妆。不多,我和你父亲的一点心意。你好好收着,” 里面几乎是卿家在宛京的所有财产,房契地契,还有他们这些年攒下来的银票。本来该 给他们唯一的儿子,但她和卿汝贤商议过后,决定 给柔枝。 她将整个卿家送给柔枝,也是将卿斐思的命脉一道送给了她。 不仅是存着帮她巩固后位之意,也是想尽力地补偿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亏欠。 卿柔枝并未拒绝,而是 给了归月,见状,刘氏松了一口气。当初的心结,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她眼底含泪,释然道,“你曾经问为娘,你可不可以不做任何人,只做卿柔枝?” “娘想告诉你的是,这世上很多女子,其实都是没有选择的,就像娘……“刘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片刻后,她低低叹了口气。 “好在,我遇见了你父亲,这是这一辈子为娘最大的幸事。但即便是你父亲,也会犯错,而我们做女子的,却不能将之称为错。当年为你选择兰绝,是因为兰家祖训,兰家子孙不得纳妾,你明白吗?“ 所谓的错,卿柔枝知道,指的是卿佳雪的娘,一个温柔病弱的女人。 她在父亲的心中,究竟有没有占据几分位置,谁也无从得知。 父亲对母亲的 和尊敬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世上男子,似乎除了最 的 子,还会有很多喜 的女子。 这是天经地义,世人谓之,三 四妾。 反过来却极易被诟病。 能够培养出懿德皇后这样的女子,刘氏又岂会是眼光短浅之辈?安家灭门后,卿家便想逐渐淡出皇室的视野。原本卿家是不需要再出一位皇后的。 但是,柔枝出了那件事,整个卿家,即将再一次被卷进权力的漩涡。所以,他们只能狠下心来舍弃这个女儿,不闻不问。 但世事难料,先帝竟会让柔枝做了继后。 “那个时候,娘只是生气,但事到如今,究竟是在气什么,为娘也 不清了。最初,娘真的只是想要你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有着互敬互 的夫君,终老一生,如此便足矣。”她顿了顿,“娘确实,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你存了偏见,因为你的相貌……还有你对娘说的那一番话……” 不做 不做妾,只做卿柔枝。 何等离经叛道? 说着说着,刘氏想起了当今陛下,倘若摒弃世俗的观念,他称得上是柔枝的良配。 后 美人如云,却能抵挡如此多的 惑而对一人专情。这是任何一个平民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