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厮杀得久了,总会遇到一个战斗意志特别顽强的敌人,他谨慎冷静,勇猛迅捷,他做了十全的准备,并且以必死的决心屹立在战场之上! 大道至简,总会有这么一场战斗是无法胜之以巧计的。 总会有一场战争,考验的仅仅是将士是否齐心向前,是否不惧生死! 在曹仁原本的设想中,在关羽麾下某些武将的担忧中,这原本是一道不能由陆廉来解的难题—— 她曾百战百胜,但其中多用巧计;她有宽仁 民的好名声,但那正与她妇人心 契合;她的确也曾展 过那样绝世的剑术,可她仍是个女人! 她会退缩,会畏战,会转而寻求一些慢而稳妥的办法,比如说去寻找一条能够绕开淮水的山路,比如说故布疑阵,用一支疑兵干扰曹兵的注意力;比如说用寿 或是庐江的土地来同曹仁谈判。 比起直面死亡,她是个女人,她自然会优先寻求不那么酷烈的解法! 即使她的身体强壮得超乎常人想象,她的 神岂能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中坚持下来?! 她如何能亲见这 目焦土,遍地残骸,如何能亲见身边士兵一个接一个死去,却仍然如刀一般锋锐无匹?! 她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士兵。 她的身前也是。 她似乎在被裹挟着向前,但她很清楚,她其实是被保护着。 光酷烈,但天地间已经被染上了浓重的血 ,那推倒的栅栏下还有呻 哀嚎的声音,踩上去之后,那声音仍然连绵不绝,缭绕耳边。 她的脚下就是这样一具似乎尚在 气的身体,被栅栏 着,被无数人踩过,可是 腔里还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于是还在尽力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陆悬鱼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在尽力地 气。 她前面的这些士兵,他们当中没有年纪下于二十岁的新兵,也没有头发花白的老兵,他们每一个都穿了甲,他们的铠甲整齐且没有破损,他们甚至连眼神里都透着一样的决然。 这些士兵不仅是曹仁的本部兵马,而且是他的部曲私兵,亦是他最 锐的死士,他们几乎都领着一笔不菲的禄米,家人都在鄄城。 他们每一个人战死后,家人都会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并且由曹家人安排那些家眷的生活。 因此他们每一个人的死去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她看到了他们,也就清晰无比地看到他们身后的大纛。 弩机绞紧的声音透过这混 而充 喊杀声的战场,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砰——!” 一支弩矢穿过了身侧一名长牌兵的后背,那面兽头铁质长牌砸在了脚下的尸体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而随着长牌兵倒下,她的身边迅速 出了空隙。 塔上塔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一波箭雨倾泻而下,她勉强借身边亲兵的藤牌避开后,一张张弩机复又绞紧。 “长牌兵!” “长牌兵何在!” “保护将军——!” 战鼓又一次急促地响起,弩矢自 引弩中而出,穿破粘稠血腥的空气,向她而来! “将军!” 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了她的臂膀! 尽管她的双眼已经被血浸得几乎模糊,但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时,眼前也只有一片森白的光。 一轮弩矢 过,金钲齐鸣,对面的士兵如波浪层层叠叠,一波接一波地推了过来! 他们不仅要死守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还要将这些徐州人赶出他们的大营! 那个挡在最前面的敌将身中数箭,已近力竭,他们是看得出的! 这给了曹兵无穷的勇气! 她并没有倒下,只是短暂地因为剧痛而失了神志。 当她清醒过来时,她看见无数士兵绕过她,冲了上去,与对面袭来的巨浪狠狠撞在了一起。 “将军,将军如何了?” “将军可要先撤后歇一歇?!” 她恍惚地看了一眼身侧说话之人,那人举着长牌,面目却模糊极了。 “……赵六?”她喃喃地问,“你,你不是刀手吗?” “将军!小人来替长牌兵的!将军伤势如何?先撤后歇一歇吧!” 士兵的声音忽远忽近,慢慢将她拉回了这片战场上。 那面大纛还在百步之外,她想,她还得加把劲儿。 “你以前举过长牌吗?”她慢慢地将那 弩矢在外的一段掰断,只留矢头在 里,缓缓挥动了一下胳膊。 “没,没有!不过小人力气很大!” 她看了一眼这个刀手举着长牌却不住颤抖的双手,无言地笑了。 “你害怕吗?” 赵六的声音响亮极了,完全不像是他这瘦小身躯里能爆发出来的声响。 “小人跟着将军!”他说,“小人怎么会怕!” “很好。”她点点头,“你不必怕。” 她的呼 变得越来越闷,不知道是 血过多,还是 疲力尽的缘故, 腔上仿佛 了一块大石,令她憋闷得几乎产生了一种溺水 。 她身旁的长牌兵还在努力地护住她,护住她的头,她的脸,她的身体,但周围向前冲的士兵很多,因此时不时会撞到长牌兵,于是那些亲兵的身体不免歪歪扭扭,偶尔也会撞她一下。 于是那股溺水 就更重了,身边的人嚷嚷些什么,也全然将要听不清,握着黑刃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用这强忍着颤抖的手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血,用力地 了一口浑浊酷烈的空气。 空气里混杂着焦糊与恶臭,但最浓烈,最粘稠的,还是血腥气。 那来自于挂着尸体的栅栏,来自于垒着尸体的壕沟,更来自于她的脚下柔软的触 与偶尔 动的尸体。 于是这触 和血腥气立刻冲进了她的神经,带得她几乎想要作呕。 【你的状态很不好。】黑刃提醒了一句,【你要继续战斗吗?】 【你见过两军主将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吗?】她缓缓地抬起眼帘,透过被鲜血染得几近扭曲的双眼,鶡纹牙旗仿佛就在眼前,【我已近绝路,他也一样。】 【但你本身的力量已经用尽了,这就是所谓‘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你意识到这点了吗?】 她假装没听见,反正黑刃说酸话 她的气都不止头一回了,多听两句她也不疼不 ,不为所动。 于是黑刃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出声了。 【你知道我还有一点力量,为什么不调用它?】 【……我不需要。】她说。 黑刃理论上来说是无法被损毁的,那源于剑身被锻打时创造出的“不灭剑魂”。 当剑魂之力被耗尽,它也将陷入短暂的昏睡之中,在此期间,它与世上任何一柄普通铁器并无区别。 她之所以认为它是无坚不摧的,就是因为她不曾调用过这种力量。 “将军——!” 她茫然地抬起头。 那不是她的错觉,曹仁的中军大纛的确动了! 他的 兵正护着他缓缓向她而来,他们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山一般的气势!因此那些绕过她不断向前的士兵也正在节节后退! 她的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 四面也都是敌人。 曹兵左右两翼大营的士兵还在竭尽全力地涌过来,而她这支强弩,即将穿不破最后的屏障了。 黑刃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冷酷、无比响亮—— 【我是神兵,此世无有当我者,你也应如此!】 她的剑刃重新亮起淡淡的光,扭曲了光亮与 影。 那的确是神剑,当它被她所挥动时,剑光如皎洁的月光,破开了浓稠的血雾与燃烧的天空,也击穿了挡在最前线的长牌兵和矛手所组成的阵线! 将军还在! 她就在这里,与他们并肩作战! 她从不曾后退! 她是不可战胜的! “将军没有后撤!” “将军在这里!” “将军!” 这样的认知比曹兵防线上的小小缺口更能够振奋人心!当她撕开了第一道缺口时,身后的士兵们前赴后继地冲了上去!尽管他们也与她并肩作战了三天,他们每一个都饥饿,困倦,疲惫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但他们知道,天道在他们这一方,胜利也在他们这一方! 因为他们的将军,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当金钲与战鼓如滚滚沉雷,响彻了整片大地时,兖州军发动了最后一次反冲锋,连曹仁也拔出了他的佩剑,决心守护他的军营,直至最后一刻。 也就在此时,已经修整好的骑兵又一次冲了进来,带来了践踏与死亡,以及无法挽回的崩溃。 这座只剩下最后壁垒的大营终于 来了它的末 ,但陆悬鱼没有看到最后一刻。 她记忆中最后清晰的印象是她拄着剑站在地上,后面有 动的士兵一推,她似乎就倒了。 从辕门一路往里,地上全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因此当她倒下时,一点也没有摔倒的疼痛 。 这场惨烈的大战传遍四面八方还需要一点时间,无论是兖州人还是徐州人,都不知道关羽和陆廉已经打穿了曹仁的防线,可以北上与淮 的守军合围曹 。 但刘备的兵马受挫,徐州告急已经是青徐皆知之事,因此各地的郡兵立刻被调集起来,向着下邳与淮 一线集结。 尤其淮 作为下邳最后的防线,连接了徐州南北两端,位置突然变得重要无比,也自然引来了曹兵的进攻。 身着戎装的傅士仁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远处的曹兵,忽然冷笑了一声。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