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浇汁鲍鱼更美味。” 这些心腹都还年轻,还没有那么刻板规矩,当着孟景灏的面就七嘴八舌说笑起来。 听着他们讨论鲍鱼的哪种吃法好吃,孟景灏因被兄弟们拖后腿而烦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挥手打发他们下去。 “辟玉留下陪孤用膳。”辟玉是乐平郡王君玄璧的字。 乐平郡王是惯常陪膳的,因此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曾起身,闻言才站起,随在孟景灏身后进了西隔间。 彼时,孟景灏的午膳便由张全送了来,摆放,试毒,一一完毕。 二人相对坐着,静静吃过,孟景灏便道:“陪孤到花园子里走走吧。” 大雪过后,园子里的花木枯枝上都覆了厚厚的雪,只有松柏挣扎着从雪被子里出了青枝翠叶。 乐平郡王和孟景灏自小相识,这会子观孟景灏的神情便猜测他心中有事,但他不说,他也不问。储君亦是君,君心难测,更忌讳去揣测,而下头的人又不得不去揣测。 彼时,忽闻女子嬉笑声,孟景灏转头望去,便见后院通往花园的小路上,追逐打闹跑来了几个女子,两个主子,几个伺候的女,一个裹了火狐裘,手里团了一把雪往那个裹了芙蓉锦面皮裘的女子身上扔。 “小蹄子,打量我没有你的身子好是吧,扔你几个雪球,打的你哭求我饶了你的力气还是有的,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你也就是嘴上功夫,看球。” “好啊,真是放肆起来了。来啊,都给我扔她,扔中她那张小脸的本侧妃赏十两银子。” 侧妃按例有两个大女,四个小女,人数上比梅怜宝多了三个。 林侧妃一声令下,她的女们一齐动手,雪弹稀里哗啦打来,打的梅怜宝哇哇大叫,“我就知道你嫉妒我的脸,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啊——” 林侧妃一个雪弹正投梅怜宝的嘴巴里,看着她一头一脸的惨样,林侧妃乐的站不住,叫道:“青叶,你快扶着我,快扶着我,要倒了。” 梅怜宝吃了亏,哪里肯饶她,也不管嘴巴里的冷雪味儿了,对着自己的小猫两三只发号施令,“傻站着干什么,扔她,扔她,扔中了她,她要是敢摆侧妃的架子,输不起,有我顶着呢。” 一边说着,一边团了个大大的雪球往林侧妃身上扔。 “好你个大言不惭的。”林侧妃笑个不停,没闪开,被砸了一头的雪,发簪都歪了。 梅怜宝乐的跳起来,气势逆转,见林侧妃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颗松树下边,乘胜追击,梅怜宝着“敌方”的雪球雨,近,快跑,一把抓住林侧妃头顶的枝子猛的一晃,雪粉、雪块纷纷下坠淋了林侧妃一身也了自己一身。 真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雪粉钻了一脖子,林侧妃气的跳脚,指挥自己的女道:“把这个坏东西给我按雪地里去,用雪埋了她。” 斗将不过人家人多,梅怜宝赶紧撤退,边退边将,“有本事你我对决,咱们不用别人帮忙,你仗着人多算什么英雄好汉。” 林侧妃笑道:“我就欺负你人少,你能拿我怎么办。” 一个是媚态天成,雪妖似的;一个芙蓉清丽,洁净无垢。 追逐打闹,快的笑声如银铃,打破这白茫茫大地的冷寂,孟景灏不住也跟着出了一抹笑痕。 乐平郡王看着梅怜宝却道:“殿下,那披了火狐裘的便是程聪在您跟前提到的美人吧。太子洗马程聪,臣查到了他一件小事,他的正和大皇子的一个侧妃同出一族。” “果然。”看着梅怜宝的神渐渐冷厉。 “华奢靡,美盛多野态,真是个美人,看一眼仿佛就能被住。”乐平郡王道。 “怎么,心中有佛的辟玉也被住了吗?” 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乐平郡王看向孟景灏,语带提醒:“臣是怕殿下被住了,这个女孩的容貌有一种蛊惑,臣看过之后,心中就想到了四个字,、孽、罪以及堕,堕落的堕,这个女孩极容易让人堕,也极容易让人犯罪,红颜祸水,她可当得,殿下要留她在身边吗?” “孤在几前让她做了孤的侍妾。”孟景灏攥紧了手指。 “殿下三思。”乐平郡王难掩忧,“莫中了大皇子的美人计才好,也说不准还是个毒美人,毕竟枕畔之人防不胜防。” 想起自己留了梅怜宝两夜,这两夜他都睡的极安稳,不脖颈一凉。 是他大意了。 “孤知道了。” 第21章 辨忠阿宝入梨园 里的人都有睡小午觉的习惯,这叫做得天地的正气。 到了小午觉的时候,整个府里就都安静了下来。 端本殿,暖阁。 孟景灏沉冷的坐在炕上,地上跪着梅怜宝和林侧妃,她们的头发上、皮裘上都沾着雪,进了屋后遇热都化了,这会子皮裘上的都的趴下了一片,青丝和发簪上都挂着小水珠,因之前热了身子,脸蛋都红扑扑的,姿容越发盛了。 她二人跪了有些时候了,梅怜宝倒还好,身子向来康泰,林侧妃就不行了,她本就瘦弱娇病,这会子就摇摇晃起来。 孟景灏起身,将林侧妃扶了起来,搀她到炕上坐定。 “多谢殿下。”林侧妃心下稍安,看来犯错的不是她,既不是她,那就是梅怜宝了,不知这丫头又怎么惹了殿下。 “梅怜宝,今,贬为姬,即起搬入梨园。”孟景灏沉冷开口。 梅怜宝愕然抬头,心头忽的惊惶不安,“为何贬我?” 林侧妃闭紧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静观其变。 “孤贬斥一个侍妾还需要理由吗?” 孟景灏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梅怜宝,梅怜宝跪着,仰头才能看到孟景灏,当四目相对,孟景灏眼神冰冷,梅怜宝惧的瑟瑟发抖,不是畏惧于孟景灏,而是畏惧于那不可更改的命运。 从家姬升到侍妾,她本以为她已经小小的更改了一下自己的命运,看,上辈子她就没做过侍妾而这辈子做了侍妾,她改变了一点点了,可现在,侍妾才做了几天,新分到的屋子才住习惯,一下子又掉了下去,又掉了下去…… 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看着孟景灏,从不奢望他能救她,只是想看着他而已,你看,这个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男人还没有得到,不能绝望,不能绝望……梅怜宝,你这辈子是要做把这个男人得到再踩到脚底下的恶毒女人啊,目的还没有达到,不能绝望,但可以哭,哭一哭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林侧妃看着蜷缩成小小一团发抖却仰着头努力看着殿下的梅怜宝,忽然心疼起来,“殿下贬斥一个侍妾是不需要理由,但杀人放火判罪之前,官老爷们还会给判词呢,殿下身为储君,贬斥一个侍妾难道就那么吝啬判词吗,还是说本找不到判词,殿下只是凭自己的喜好?” 一个凭自己喜好办事的太子,还能做好一国储君,将来的明君吗? 说的严重一些,这是对一国储君的诋毁、威胁和冒犯。 “林侧妃,你不要命了吗?!” 林侧妃说完就后悔了,冒犯皇太子,那是死罪,她死不足惜,可她身后还有一族人,遂颤颤跪了下来,却死抿着嘴不吭声。 梅怜宝看着孟景灏,看着他巍峨的身躯,他俊朗的脸,甚至去想他的硕大,不行,得不到这个男人她不甘心,还有九年呢,她还有机会。 甭管在那一瞬,她所看到想到的东西里夹杂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坏东西,总之灵光一闪,找到原因,她又怀斗志了。 梅怜宝一抹眼泪,“噌”的站了起来,“孟景灏,你为什么贬我,难道是因为那夜我打了你吗?” 冷厉悲壮绝望的气氛忽的一凝碎成渣渣。 孟景灏愕然一瞬,忽的整个人都僵硬了,看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梅怜宝,瞪她,带着警告。 梅怜宝恍然大悟,愤怒的指着孟景灏骂:“你还要不要脸,是你把我疼了,我不该打你吗,你还皇太子呢,你还有太子妃侧妃夫人那么多女人呢,太差劲了,太羞了,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贬我呢,原来是想杀人灭口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快给孤闭嘴。”孟景灏的脸滚烫起来,若非他肤深怕是已经通红的让人看出来了。 “我不,你这个斤斤计较的小人,我打你的时候你不当场发作,这会子又无缘无故的贬我为姬,原来是秋后算账啊,你这个卑鄙小人。” “放肆的东西,孤是那种秋后算账的人吗?” “你是,你就是,你看你现在就贬我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让你打回来,打回来后就不许贬我了,听到没有?” 林侧妃已经懵了,看着和太子吵架,不,单方面骂太子,把太子骂的张口结舌、气怒攻心却还没被拉出去砍头的梅怜宝,由衷的佩服她的胆量。 但是,他们的对话她怎么听起来觉脸要红了呢? 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对,她听到了什么,梅怜宝打了太子,打了太子却好端端的活到现在又提着太子的名字骂了太子…… “好,孤就给你一个理由。梅怜宝,你把你八妹梅怜珊推下水淹死了她,真以为没人知道吗?似你这般恶毒的女人,孤怎么会留在身边,让你去做家姬而没有处死你已经是对你莫大的容忍了。”孟景灏只觉自己头昏脑涨,看着梅怜宝恨不能掐死她,真是匹野马驹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知羞,不知羞! 梅怜宝有片刻的慌,张口结舌,面苍白,“不、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想推我下水,她从父亲那里知道你的身份就想死我取而代之,是她要推我下水,我反手就把她拽了下去……她不知道我会游水,我本来想救她的,我真的想救她的,可她到了水里还想死我,我挣扎、我拼命挣扎,我不知道她不会水,我拼命爬上岸去,她、她就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害怕,我……” “你以为孤会信吗?”孟景灏冷笑。 “所以、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原应了我,让我做你的女人,却最终打落成了陪客的家姬?”解开了困扰了她一辈子的一个疑团,梅怜宝忽然狠戾起来,“是不是梅怜奴那个人告诉你的?” “阿奴才不会说,她看见你行凶替你隐瞒,只是噩梦惊醒,魂不守舍时让陈嬷嬷套出了实情,若非如此,孤又会知道你是这样的毒妇。” “毒妇?”梅怜宝攥紧了拳头,“对,我就是毒妇,可你的阿奴比我还毒,孟景灏,你等着吧,等着被你的好阿奴毒死,听说前朝有种芙蓉花,吃了这种花的花粉会上瘾,你会从一个威仪赫赫的储君变成一个脸都烂掉的被圈的废人!” “你说什么?”孟景灏一把抓住梅怜宝的胳膊。 梅怜宝现在气的没有理智,一口口水就吐孟景灏脸上。 “你!”孟景灏扬起了巴掌。 “你打,你要不就打死我,要不就砍了我,反正我在下头等着你呢,等着你烂掉,烂成骨头渣子的下场!” 梅怜宝的眼睛通红。 孟景灏怒的腔剧烈起伏,巴掌高高扬着,看着她怒的小脸,如同盛开到了极致的荼蘼,生光,那张突突突往外吐刀子的嘴,红润,莹润光泽,引人亲吻,狠狠的…… “一个人梅怜奴想废了你这个太子还是太难,她大概只是负责玷污你的身子,腐蚀你的意志,她后面还有指使的人呢,一个庞然大物,你再没用也是个太子,一个两个的小猫小狗还不倒你,所以,孟景灏,我等着看你的下场,来呀,打死我,我在下头等着你!” 孟景灏把梅怜宝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钻到了心里,尤其是那句,你会从一个威仪赫赫的储君变成一个脸都烂掉的被圈的废人…… “信口雌黄,嘴荒唐言,以为这样胡搅蛮孤就会纵容你吗,来人,把这个人到梨园去。” 梅怜宝就知道孟景灏这人不会信她的话,冷哼一声,怪气的道:“不就是去梨园吗,伺候男人容易的很,人家从小可就是有花魁教导的呢。” “滚!”孟景灏被气的肝疼。 “哼。”梅怜宝转身就走。 林侧妃跪着,僵硬着身子听完了梅怜宝和孟景灏的所有对话,心里有怀疑更有惊慌,太子会被废掉,真的假的…… “殿下?”林侧妃惶惶的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坐在椅子上,他的身躯高大,背往前弓着,整个人都仿佛拢上了一层黑气,像一头狰狞的,绷紧鳞片的龙。 龙头转向林侧妃,龙目煞气森森。 林侧妃心思玲珑,顷刻了然孟景灏此时的想法,白着脸哀求道:“殿下,妾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景灏看了林侧妃良久,“下去。” 林侧妃抖着腿爬起来,颤着手稍整了下仪容,行礼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外头静悄悄的,整个端本殿只剩张顺德僵僵的守住殿门。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