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旁边的周兼,则对所有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原本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应该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不再痛苦,不再徘徊,也不需要愧疚和犹豫,必定能一身轻松。可他高估了自己,也错估了自己。 身体里不但没有那种轻松的觉,甚至更加沉重,让他连挪动一步都觉得困难。 眼睛微微一闭,他就能回忆起当颤抖的觉。 周公子,您的信。 那时候,他只隐约觉得诡异。 接过信,抬了眼,只看见那叫花子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着一种摸爬滚打于市井底层的明和小心。 递了信,那乞丐就很快点着竹,顺着长街消失在了或明或暗的灯火之中。 周兼一个人站在原地,脚底下的青石板,映着霜冷月,透着一种平白来的凄清。 一时没忍住,他拆开了信,只是这一看,便彻底愣在了当场。 说实话,周兼不信。 他也不愿意相信。 打心底里,他觉得宋仪还是个心好的,不至于这样坏,坏到了骨子里。可空来风未必无因,平白无故的,谁给自己送来这一封信? 他抬眼就想要找之前那一名乞丐,可放眼一看,哪里还有踪迹? 这一刻,周兼知道自己做事终究还是有疏漏的。 信上所言,真是字字句句确凿无比,到底是不是编的,从细节便可以看出来。 而且,信上还提到了一些笔迹方面的证据。 此案原本已经结案,不过毕竟这件事乃是从彭林这边过,周兼若是想要接触账本,并非不可能。 他近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府上,前一刻还是充着憧憬,下一刻却是被人放进了阎罗地狱,目所见皆是鬼哭嚎,见不到半点光亮和平和。 从那一起,他便在熬煎之中了。 是应该相信这一封信,还是应该相信宋仪,在周兼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他谁也不相信,但是心底里愿意相信宋仪。只是愿意是一回事,该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通过彭林,周兼叫人拿来了当初出问题的账本。 这账册,便是当初所有事情的起因。 一本账册上,平白出现的亏空,导致了山东布政使司两名参议的相继入狱。这亏空是怎么来的?宋元启与周博都是两袖清风之人,真是下面人瞒天过海? 原本账册就在宋元启那边,要出问题也该是在宋元启这边出。 如果…… 真如信中所言,乃是有人暗中改过了账本…… 这个人,除了宋仪,还能有谁? 只有宋仪可以接近宋元启的书房,拿走账册,也只有宋仪有这个动机……只因为,那时候的宋仪半分也不想嫁给自己吧? 如此一算,当真是不无可能。 更何况…… 周兼很轻易地便想起,那一晚宋仪问他是否真心喜她,他回答了之后,她又说总不相信。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种忐忑不安来。 若是心中无愧,何必这样忐忑? 早就有了一定的预料,所以在对上账册上的细节的时候,周兼就清楚地发现了账册上一些蛛丝马迹。 的确,那是宋仪的字。 尽管伪装过了,可细节上难以掩盖。 从来没有人想到,账册并没有作假,只是上面的某些细节被人修改了。同样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人会是宋仪,没了这个细节作假的由头,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想到去对笔迹了。 周兼抬眼,看见外头尚算是漂亮的天。 秋高气,宾客盈门,四周人声一片,周兼转过目光,眼底浮华散尽,只道:“昔之言,是我负你。” 可他,不得不负。 还记得,窗下一灯如豆,他用宋仪昔的笔迹对出了账册上的笔迹…… 他也在想,他答应了宋仪,不能辜负了她。 可最终呢? 父母之仇,如何能忘? 周博入狱,所受种种屈辱,甚至还坏了身子,如今虽看着调养好了,可终究是折损了子,再也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 他长跪宋府门外之辱,周博所受之难,宋仪这一颗心的毒…… 凡此种种,皆一人所祸,纵使他千般万般她,可知道这一点,便是如鲠在喉,一刺扎在心里。 他也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宋仪拜堂成亲,兴许她能改,她也不敢再犯。 甚至,他已经哄骗自己,一路亲去,将宋仪了回来,门槛跨进来一半,眼看着就要拜堂了。 可他终于…… 无法容忍。 周兼握紧了双手,又渐渐松开。 红绸委地,层层叠叠。 像是两个人,落下的红线。 牵着红线的,只有宋仪一个人了。 宋府跟来送亲的这时候已经完全愣住了,甚至出离愤怒。 “周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庚帖都换了,这是准备悔婚不成?”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五姑娘哪里配不上你!” “话不说清楚了,今不要想善了!” …… 整个府内宾客全都傻了,议论的议论,打量的打量。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宋仪的身上,只因为方才周兼说,宋仪不配入宋家门。 到底这一位宋五姑娘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让周兼这样说? “咱们家公子从来不说假话,你们闹什么闹?必定是五姑娘有鬼!” “这话有道理啊,周兼不是这样的人吧?” “该不会是……水杨花吧?” “不配入门的话,这还真不好说……” 种种异样的目光,在那盖着红盖头的窈窕身影上打量,似乎想窥知这一位宋五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场喧嚣之中,一只素白的手掌伸了出来。 所有人不知怎的,忽然安静了。 他们都望着宋仪,自然也注意着宋仪的一举一动。 在宋仪伸手的那一刹那,所有人便是目光一凝,这一位姑娘要干什么?! 纤细手指拽住了红盖头,因为过于用力,宋仪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 缓缓地,她拉开了盖头。 然后,扔下。 今是宋仪难得丽的打扮,只因为这是一个姑娘家最要紧的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花轿,一次拜堂,可宋仪没想到,这个前夜还口口声声说着喜她的人,转眼变成现在这样。 肤白似雪,发乌如漆,描眉画眼,曼妙无比,众人一见之下,瞬时便屏住了呼。 宋五姑娘竟是这般令人惊的美人儿? 宋仪对自己的美貌早有知悉,只是如今这些都不要紧了。 她侧转过脸,看向周兼。 兴许是早就震惊到麻木,所以此时此刻,宋仪竟平静极了,甚至叫人觉得悲凉。 “我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 周兼在瞧见她那惨白的面的时候,便是心中一痛,可在听见这一句话之后,却是终于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 他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她竟然还来问自己? “宋五姑娘,此话,何不问问你自己?你做了什么,连自己都忘了吗?!” 宋仪做过什么了? 她自问除了当初宋府见死不救之事对他不起外,再没做过一件亏心事,现在他反倒来质问自己? “我不曾做过什么,又何从忘记?” 宋仪也是一声冷笑,那种突如其来的彷徨,渐渐从她身上消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愤怒和不甘。 成婚拜堂时候出这事,对女儿家的名声又是何等大的损失? 周兼……周兼…… 她终究没想到,在她决定将自己的一身托付给他的时候,他将她重重摔下。 那种痛心和失望的觉,让她难受极了。 她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可落不下眼泪来。 堂寂静之中,周兼沉默了许久。 他道:“你做过的那些歹毒蛇蝎之事,要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吗?五姑娘,我周兼终究敬你你一场,也不想在此将事做绝。你我终究有缘无分,我周兼亦不能容忍心肠歹毒之人……”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