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酒从酒盏之中倾倒而出,落在宋仪眼前的地面上,泻开去。 而后她松开手指,酒盏“当”一声落了地,寂静的夜里开很远…… “我选剩下的那个。” ☆、第五十三章 此夜星月 卫起的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其实在她端起鸩酒的时候,他未必是不吃惊的。毕竟,宋仪那架势,当真要轻生了一般。不过总算是他还没看错人,能有那般眼神的人,实在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原以为宋仪是蛇蝎心肠,没想到对待周兼这样心软。 而心软这种东西,是他最厌恶的。 “你知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吗?”卫起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问了她一句,“不怕是刀山火海阎罗殿吗?” “难道不是吗?” 宋仪听着,只反问了一句。 有时候,死反而是最痛快的,活在世上反而是痛苦。 就像是现在的宋仪。 她其实并不知道卫起给自己的第二个选择是什么,也可能还是死路一条。但是卫起全无必要给自己第二个选择,鸩酒已经端了出来,他一开始也没有跟自己废话的意思,所以宋仪看见唯一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明白:卫起其实是来要她命的。 可如今有了第二个选择,便是他临时改了主意。 就像是宋仪不明白第二个选择到底是什么一样,她也不会知道卫起到底为什么改变主意。 她只明白一点,在这里,自己不会死。 很糊涂,也很聪明。 这兴许就是现在的自己。 卫起说:“你难得聪明一回,也难得糊涂一回。你说得对,接下来是刀山火海,可你不会死,本王也不会让你死。在本王手里,你将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卫起这小半辈子虽然不长,但是已经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人。按理说,再有意思的人到了他面前也不过如此,可如今看见宋仪,卫起觉得自己陡生出无数的兴趣来。 宋仪这十多年的子,约莫就是在深宅小院里,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机心,可也完全无法与他卫起相比。 可偏偏,这是棵好苗子。 不仅有聪明,还有一颗有意思的心,更有一张绝天下的脸。 光是这些,已经能做成很多事情了。 其实并不一定是宋仪很有用,应该说是…… 他愿意给宋仪这样的一个机会。 这种觉像是在驯养幼,让他有几分新奇的觉,甚至有一种隐隐然的期待,仿佛亲手雕琢一块璞玉,而她变成什么样子,都由自己一手掌控。 卫起是个掌控很强的人,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想清楚这一切的卫起,看着也想清楚一切的宋仪,出了一个微笑。 他道:“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在你倒掉这一盏毒酒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也从不给人回头路走。” “正好。” 宋仪觉得自己头顶着很多东西,可她心里真是没着落,轻飘飘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跟她头顶的东西一样沉重。 “我也从不想走回头路。” 因为,宋仪不喜让自己后悔。 只要此时此刻,做出了选择,便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她的眼光和见识可能没有那么远,也因为阅历和经历的关系,不如以后的自己,可在此时此地此人此景之中,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也是唯一选择。 纵使经年之后,岁月逝,宋仪也绝不后悔。 她抬眼起来,望着站得笔直的卫起。 现在的卫起,忽然顺眼了起来。她其实从未觉得卫起面目可憎过,只是觉得这人高高在上,又曾有过仇怨,所以从来没有多想。可如今,这人站在自己面前,当真是芝兰玉树之选,风倜傥之姿。 可惜,她宋仪心如止水。 也许是宋仪此刻的眼神太过奇怪,让卫起有些看不明白,他微微出一点疑惑的表情来,最终却没有问。 毒酒倾倒在地,淌出三分微明的月,似半片明暗不定的飘带。 卫起的身子微微侧过一点,便有更多的月光从空隙之中溢出,落在冷地面上那一滩酒上,也落入了宋仪微微眯着的眸子里。 也许是那一眼的觉太过惊,卫起忽然侧过头,去看那掩在窗扉外的月,声音飘渺地问宋仪:“这月可还合你心意?” 月么…… 因着这囹圄的遮掩,她一双眼底无法倒映整个灿烂星河,于是宋仪摇了摇头:“不合我心意,可却很漂亮。” “那就记住这一夜的月。” 卫起转过身,轻轻摆了手,黑暗里有人从甬道之中离开,他也一拍自己手里的佛珠,朝着外头走了去。 “……以后,你或恐不会看见这样漂亮的东西了。” 这是卫起留给她的话。 宋仪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有些疲惫,也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安心。 事情既然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宋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随时可以走出一条路,而这一条路必定比此时此刻好。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比如今更漂亮的处境,宋仪微微弯了,权当是苦中作乐。 眼睛微微闭上,很快她便入睡了。 次天明时分,宋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丝丝寒气侵入她身体,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低眼一看,脚底下漫散的酒已经干了,酒盏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想必,卫起已经派人将这一切收拾得好好的了。 没有人来搭理她,仿佛她只是这里最普通的囚犯。 正好,宋仪也不想任何人来搭理他。 其实,这个时候,彭林才与周兼结束了彻夜的长谈,离开周府。 而周兼,在送走彭林之后,却觉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看着外面薄薄的雾气,缭绕起来,在院落里,也在他心尖上。 他记得自己对彭林说的每一个字,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冷酷到何种程度…… 一字一句,他甚至记得彭林的表情。 “骑虎难下,纵使不是宋仪又如何?” “……膨大人,有时候是非并不要紧。” “无毒不丈夫罢了。” “此事从我口中出,便该如此结。若不如此,便是我周兼名声扫地……我虽知自己愧对她千分万分,可事情已经如此,除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有什么办法?” “……宋仪已然入狱,就不必再出来了。” “国法森严。” …… 彭林是什么表情呢? 一种彻和可怜的表情。 他对周兼有知遇之恩,也知道,周兼走的这一步棋其实很对。不管证据是不是确凿,中间有多少疑点,现在宋仪乃至于宋家,已经完全与周家闹翻。此刻两家不是亲家,再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既然已经是仇家,何妨下手更狠一些? 将来,他还要做更多更狠的事情。只为这登上仕途的道路绝不简单,他要踩着无数人过去,一个宋仪,实在不算什么。 可也许,对他来说,这是最特殊的一个。 彭林说,他自己无法真正位极人臣,因为他尚有几分怜悯之心。而周兼,若舍弃这几分怜悯之心,兴许能真正到他到不了的地方。只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兼说,一错再错,将错就错,既不能回头,便不必回头。 他无法否认自己喜宋仪,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他错估了自己的忍耐,本以为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娶宋仪过门,可在最后关头,终于无法迈过去。于是,才有今之事。 而又因为事情已经公之于众,所以此刻的周兼再无退路。 宋仪,本是他最大的弱点。 如今,似乎也会成为他最大的伤痛,不过都是过去了。 他很喜宋仪。 宋仪对不起他,他也对不起宋仪。 窗外凉风吹着他脸,却带起了一种奇异的苍白。 只是面越白,他眼底的神光便越凝。 自古华山天险一条道,他又能走到哪里? 从周家出事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往那个周兼周留非已经烟云一样消散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恰好是宋仪。 命运人,此的周兼乃是昔宋仪之恶因,今之宋仪乃是昔宋仪之恶果。 约莫,这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吧? 周兼自嘲地一笑,却咳嗽了起来。 他其实一点也不高兴。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