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寒夜生凉 赵礼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从来都是挥霍无度的富家公子,天底下那么多的贪官,那么多的官员吃着上面的拿着下面的,他爹不过是其中一个,所以赵礼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错。虽都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赵礼觉得,他爹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 官场沉浮,又有几个干净的? 一滩子污泥里面,还能澄出什么清水来? 抄家那时候,他正好在外头,远远在茶楼看见家里出事,便直接跑开了。 他不能死,也不敢上去。 人人都说他是个纨绔,可他也有自己的抱负,只是玩笑一般说出来,也没人相信罢了。 谁不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很多人只是想想罢了。 在大多数人听来,赵礼也就是说说而已。 当然,如今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颤抖着,缩在草席底下,天上下着雪,可是落下来便化成了水,透过草席落下来。这逃命的三天里,他将自己往所见过的所有苦楚都见过了,也经历过了自己从来不知的艰难。 到如今,他瑟缩在草席底下,身边是一群没了气息的死人。 哪里有谁知道,这下头是个昔的富贵公子? 宋仪的马车过来的时候,他本想掀开草席跑出去,可生怕被人发现了,脸苍白地缩在下头,接着就听见那一句“宋五姑娘”…… 赵礼如遭雷击。 他忽然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甚至还有无数的怀疑,然而此刻没有机会说出口。 因为,他不敢出现在宋仪的面前。 车夫们的话,叫他浑身都僵硬起来,只等着宋仪说话。 然而神经紧绷,最后得到的却是淡淡一句:“罢了……” 罢了? 哈…… 怎能“罢了”? 赵礼听着马车辘辘远去的声音,内心之中却涌起了强烈的不甘。 怎能罢了? 家仇未报,如何叫他甘心? 不知多少人在城内城外抓他,可他偏偏不想死! “哗啦……” 一下掀开草席,赵礼了自己已经冻得僵硬麻木的手臂,一下跑了出去。脚下的土地泥泞软烂,一脚踩上去便险些陷下,赵礼一下摔在地上,身脸的泥污。 然而他又很快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着远处奔去…… 风,大; 雪,急。 京城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宋仪才走不久,周兼则还在城中,刑部大牢乃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现在赵家的人也都关押在此。 彭林皱着眉,将卷宗入书格之中,返身看着坐在案边喝茶的周兼,道:“姓赵的在济南官场,也算是捞着不少钱了。上一回秦王险些栽在这人的手里,怕不简单。秦王乃是主和,当时大将军必定主战,我想着,他应当是与大将军这边主战的一系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罢了。” 说到底,赵同知也不过是一个傀儡,没有什么义薄云天,也没有什么不畏权贵,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做了合适的事。 周兼吹了一口茶水上浮着的茶沫,并不怎么在意:“现在事情查清,又要牵连济南官场一批人,怕后面还有得忙。不过现在赵家还缺了一个……” 彭林的眉头,越皱越紧:“那赵礼今年不过十三不到的年纪,能跑到哪里去?” 说来,这小子也是贪生怕死,抄家的时候他便不在,这时候知道赵家出事,更不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他那么能躲,现在都没被人找出来。 周兼道:“去问问赵姑娘,约莫就知道了。再一则……” 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引蛇出的。 现在赵淑也被关在狱中,周兼起身,又道:“我去看看。” 后面的彭林长叹了一声,真是半点没明白周兼这人。连着两个即将成亲的姑娘都被他一手送入狱中,真不知该叫人笑还是哭,看周兼的脸上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彭林终究心中复杂。 到底几个月前,一手毁了宋仪,周兼心底是什么受? 罢了…… 随他去吧。 外头,周兼已经走远了。 冬里,大牢本就暗,如今更是冻得人瑟瑟发抖,周兼走进来,便觉到了一股寒气。 狱卒知道,如今的周兼虽还没有任何的官位在身,却是彭林实际上的智囊,他来了跟彭林来了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狱卒毕恭毕敬地开了门,涎着脸上去笑道:“周公子来审犯人吗?” 点了点头,周兼也不说话,便直接进去了。 一间一间的牢房过去,很多人都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周兼,而周兼的脚步则在靠东倒数第二间牢房停住了。 这里面关着赵淑。 昔闺秀,如今的阶下囚。 赵淑痴愣地坐在囚牢之中,冻得打哆嗦。在这种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宋仪。 然后,她看见周兼了。 周兼就站在赵淑面前,隔着一道牢门。 他目光平静,甚至冰冷,彷如一个陌生人一般,问她:“现在官差还没抓到赵礼,你可知道你弟弟去了哪里?” “……” 赵淑恍恍惚惚,甚至蓬头垢面。 她怔然了好久,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往前扑过去,哀喊道:“周兼,你都没心的吗?!” 心? 周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道:“如今证据确凿,律法森严,我不曾冤枉了你父亲。” “……哈哈哈……” 赵淑陡然之间泪面,她手指紧紧扣着栅栏,一张苍白的脸上已经看不见血,泪水划过脸颊,却烫得她心都疼了起来。 她曾经有多眼前这男人,现在便有多恨! “周兼,我父亲当初救过你父亲,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你不知恩图报,反倒恩将仇报,是何道理?我真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宋仪乃是你心尖尖上的人,你连她都害了!是我不该信你,也不该瞎了眼,以为自己能比过宋仪去。连你挚之人,你都下得去毒手,更何况我这本没入你心坎儿的人?” 声音里,似乎带着一股血腥味儿。 赵淑忽然觉自己很傻。 这些话,其实早该在她心底了,只是她想着自己与周兼的美姻缘,半句也不敢翻出来想,翻出来看。 可是周兼依旧无动于衷。 他眼底的神情冷凝了一些,却是眉眼淡淡,仿佛被外头的冰雪染过了。 “情是情,法是法。更何况,我对你无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赵淑眼底的光华,瞬间熄灭。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周兼竟然如此陌生,往昔种种从她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过去,最终她才回想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罢了。 赵淑忽然笑了起来,脸都是泪。 “好一个你对我无情……好一个无情……哈哈哈……” “……”周兼沉默片刻,眼底却没半分怜悯,只问道,“可知道你二弟的去向?若你说出口,兴许还有一条生路。本来抄家,便并未说要灭族。” “我只盼着他逃得越远越好,哪里还想着他回来?周兼,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赵淑终于不再像是昔的大家闺秀了,她冷笑一声,“今你可高高在上,他总有你也身陷囹圄之时!” “……随你。”周兼知道,赵淑多半是不会说了,他看见对方的眼神,褪去了昔的温婉,只留下怨毒的一片。 于是,一个念头升上来…… 周兼想,当初的宋仪,是不是也这样呢? 只是无从得知了。 宋仪身陷囹圄之时,他本不能去见。 抬眼,看着外头灰白的天光,周兼平静极了:“我本不会怀疑赵同知,乃是你昔一念,害了你父亲罢了。你可还记得此物吧?” 他伸出自己的手来,一方浅蓝的绣帕,便在他掌中。 赵淑的目光落在上面,一股寒气忽然从她脚下窜到脑后,叫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这一方绣帕,是周兼给她看过的。而赵淑,也知道此中来龙去脉…… 那一万两银票…… 隐隐约约,有一条线已经浮了出来,赵淑恍惚了。 周兼道:“昔我周家落难,虽念赵姑娘危难之中施以援手,可一万两,如何是赵同知能拿得出来?纵使赵姑娘对周某有恩,周某也不能坐视不管。还望赵姑娘见谅……” “……见谅?” 哈…… 周兼竟然跟她说见谅? 赵淑只觉得万念俱灰,像是被人干了力气,一下伏跪在地上,神情凄惨。 一念之差,竟至于此……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