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最后也同他一样要去服侍人,但他内心里对宁镜还是很的。 怔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宁镜的意思,脸一白,说道:“若是公子用不到小舟了,小舟不管去了哪里,都会记得公子的好。” 宁镜的目光一一略过屋中,这屋中陈设看似简单,没有如何明显的金银玉器,却每一处都透着雅致,最后目光落在在这屋中放了四年,也是他最喜的一件物件上,那是一架四页的紫檀木屏风,一眼望去,上绣梅兰竹菊四君子,哪怕只有浅淡的光线下,也依旧能看到光影转,彩细腻,栩栩如生。而这屏风的背面,却是一幅岁岁青莲图,清风荷,金白莲,步步生花。 这是苏绣中的极致的双面绣,又以紫檀镶嵌,就这一架屏风,足以让像方舟这样的人家吃一辈子。 跟在他身边久了,有了眼力见儿,也难怪王景会对这富贵生出觊觎之心。 宁静说道:“四年了,这院里所有的吃穿用度,一饮一食,需要多大的花销,想必你比我还清楚,有人花如此的时间和金银来养着我,但却从未来见过我一面,这位贵人,想必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的,若将来我真能站到人前,那在此之前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不能再出现。” 若说方才宁镜还有些委婉,这下方舟彻底听明白了宁镜话里的意思。 不能再出现,他们这些命比纸薄的奴才,比谁都懂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方舟面如金纸,汗如雨下,连背上刚才被鞭笞的疼痛此刻似乎都觉不到了,他怔怔地看着宁镜,张着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宁镜看着他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放轻缓下来:“小舟,我今能与你说这些,便是不想你将来随着这院子一起覆灭。” 方舟闻言似乎这才缓过神来,他嗫嚅着开口:“那,那公子……” “你先擦擦汗,定定神。”宁镜指着旁边的矮凳:“坐下。” 方舟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帕子上还绣着一朵芍药,绣功有些糙,却看得出来很是用心。本来要擦汗的手在看到芍药的一瞬间停了下来,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这是我妹妹绣的……我妹妹她才八岁……”说到这里停下了,又看向宁镜:“如果我……那我家里……” 宁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止是你,方舟。” 方舟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平生经历过最大的变故也只有父亲病故,看着宁镜的神,意识到他话中之间,腿一软差点跪到了地上:“不行,我,我……” 宁镜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你先冷静下来,小舟。” 方舟六神无主地拿衣袖胡地擦了擦脸,顺着宁镜扶他胳膊的力道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宁镜给他递了一杯茶水,方舟此时也顾不上主仆之分和礼仪,接来到一口便喝了,这才稍稍镇定了些,从刚才的慌中理出几分头绪来:“公子之前从未和我说过这些,我一时有些,有些。” “我之前没有同你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宁镜见他镇定下来,又重新给他倒了一盏茶水:“现如今我知道了。” 方舟将茶水喝了,刚才被宁镜的话打的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公子告诉我了,如果我走了,那贵人如果怪罪了公子怎么办?” 宁镜看着他,轻轻一笑,映在正午的光里,如果晴光映雪,亮得有些晃眼:“既然已经打算掀桌子了,又何必管会砸到谁?” 方舟坐在那里,思绪胡地猜想着,他是相信宁镜的,毕竟他没有理由害他,但是事关一家人的身家命,背后那位连秦娘子都不敢提一句嘴的贵人想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提及的,若真的逃,能逃到哪里去?他若逃了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娘和弟妹又该怎么生活? 宁镜看他脸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来,他是真心想救方舟,二来,他被困这院中四年,身边无人,唯一能让他信任,让他赌一把的,也只有一个方舟。 “方舟,你可以不信我,我之所以告诉你,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宁镜看着方舟,眼神平静却真挚:“虽你我从未说透,但是想必你也猜到了,我这样的身份,比起你来,可能还要更低些。” “公子……”方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的话。 宁镜却是打断了他:“如今我与你把话说开,便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不管现在我过什么样的生活,将来也不过……是别人的玩物。” 秦娘子的名声,在这六坊十二院里无人不知,给她调教的,能是什么人? 这四年来,他也不止一次看过宁镜服药之后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宁镜在他面前如此坦诚地说这种话。 直白到让他脸红,不知如何接话。 宁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但话说出口,却仍然忍不住地被刺痛,他再次看向方舟:“小舟,你有妹妹,有家人,我也有,你不想你的家人死,我也不想!” 谁也不愿意为奴,当初方舟卖身为奴,便是因为父亲早亡,田地被豪绅收走,娘亲又病重,家中弟妹太小,他不得已只能卖了自己,筹措了银两替娘亲看病,让弟妹不至于饿死田间。 听到宁镜的话,方舟眼眶红了,低着头看到手里那方帕子,绣工生涩,却是妹妹一针一细,仔仔细细地拆了又绣,绣了又拆,反复折腾了一个月才送到他手上的。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