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很害怕。”◎ 那一句话如同定下罪名, 宣判死刑。 合 宗的长老们默默地收回了手,停止无意义的真气消耗。 天幕之下,三位刑狱司终于开始动了。 珩清翻过手腕, 五指舒展,生长在淤泥深处的白花绽放、开出森白冰冷的光芒。 谢南锦脸上难得没有散漫的笑意,手中的敕召诸将旗一顿, 黑 的穗子卷出风浪。 萧琅身上的凤凰印记燃起火光,金与红 织在她的周身,宛如 沉之际的残霞。 而李裳眉将怔愣在原地的唐姣搂在了怀中。 和她平 里表现出来的严苛不同,她的怀抱是很温暖的,比李少音更加宽和, 觉到唐姣身体微颤, 于是心中的悲恸更深,用最柔缓的语气说道:“很快就会结束的。” 结束?真的要就此结束吗? 唐姣靠在李裳眉的怀里,却觉得指尖冰凉。 她听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上方, 三道宏大肃穆的真气炸响, 好似坍塌倾倒的山,径直 下, 那种不详的尖啸声愈发嘹亮,两者相撞,巨浪将每个人的衣袍都掀得纷飞。 “你师父如今正是炼丹的关键时刻, 不开身,心血都与炉鼎相连,若是强行打断他,他也会沦落至走火入魔的地步。”李裳眉用真气护住唐姣, 低声道, “为了不让整个修真界受到波及, 为了不让宗门再损失一员,我们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了。” 唐姣当然知道,在场没有哪个人是不想救徐沉云的。 他们都经历了几百年的光 , 情逐渐沉淀下来,也认清有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徐沉云是钟鹤的大弟子,她理应是他们之中最 到痛苦煎熬的那个人。 然而,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损失最少的那条路。 那就是放弃徐沉云。 但是,唐姣又想,徐沉云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他们因为他而如此挣扎过,试图挽回,最终无可奈何才不得不放弃他吗? ......他恐怕是不知道的。 独自承担宗门的责任,不曾将心事袒 给任何人。 即使到了最后,他也仍然是孤身一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往无尽的混沌。 师门亲口承认放弃他,昔 好友将他亲手诛杀,这样的结局,会是他想要的吗? 唐姣忽然 到心悸, 腔中好像塌陷下去了一块,逐渐暴 出空 的内里。 她想到那名药王谷的长老。 亲手杀死自己的独子时,他也是这般痛苦的吗? 或许是更痛苦吧,明明已经成为了丹修界的大能,却连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她想到自己在无数次濒临崩溃之际,徐沉云对她的殷殷劝导。 他总是这般不辞辛劳地劝导别人,然而他经历过什么,心中在想什么,是否 到痛苦,是否有哪怕一瞬也曾 觉天下偌大孤寂,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共情。 无数的回忆自脑海中闪过。 最后,画面终于定格在了最后一幕。 那是在药王谷的时候,刚经历了丹修大会的闹剧、珩清强横的收徒邀请,两人从同辉 府中并肩走出来,沿着青石小道前行,落叶铺洒在小道上,远远看去,好似软毯。 彼时唐姣并不知道徐沉云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 她兴奋地与他 谈着,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 ,连浮躁的心情也安定下来。 徐沉云听着,偶尔回应两句。 然后他状似无意的,停下了脚步,将所有痛楚都收敛起来,只是目光专注地凝视唐姣,轻轻牵扯嘴角,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道:“我之后还有事情,所以要先回宗门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也很难再 出空闲。小师妹你一个人在药王谷,会 到害怕吗?” 唐姣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回应是—— “这次,我能见到师兄,能在困厄之际听到那番话,已经让我很高兴了。我本来是有些惧怕的,可是一想到大家都在等着我,我就并不惧怕了,这些都是师兄的功劳。” 她又说:“师兄回到宗门之后,虽然免不了忙碌,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至少要给自己 气的机会吧?” “好。”徐沉云点头答应了,“师妹也要保重身体。” 就像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道别。 唐姣从来没有想过,那竟然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的她懵懵懂懂的,对不可见的将来没有丝毫惧意。 但是如今的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变得更成 了,却唯独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生出了莫大的恐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 到眩晕, 到窒息,她不敢想今后修真界再也没有徐沉云这个人,合 宗再也没有这样一位温柔的大师兄,玉牌那端再也传不来回应。 “小师妹你一个人在药王谷,会 到害怕吗?” 徐沉云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 这一次,唐姣却点了点头,嘴 微动,回答道:“我很害怕。” ...... 李裳眉忽然 觉到怀里的唐姣挣扎了起来。 她此前的表现一直很平静,很镇定,所以李裳眉没有对她抱有太大警惕,也就轻易地被她挣 开了,李裳眉的瞳孔微缩,抬手想要拦住她,唐姣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似的, 山白鹤鼎与桃花剑在周身飞旋,疾行丹在此时此刻发挥到了极致,破开重重的阻拦。 她径直跑到最前端,隔着断崖,朝空中的那三名修士喊道:“真君!” 珩清的动作一顿。 他大抵是三个人中反应最大的那个,转过来之际,面上已经涌现愠意。 “唐姣,回去,这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珩真君,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卷入这场纷争。”唐姣心里默默 了一句,所以才如此急切地离开, 本没有考虑过告诉她这个合 宗的弟子,“但是,我不想后悔。真君当年没能救下那名弟子,这几十年中,你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否有片刻的怔忡?” “真君告诉我,要么不要做,要么不要想。” “我不可能不去想,也非做不可,即使我心知这只是螳臂当车,仍然想一试,比起多年之后再来后悔,我更想现在就去做我能做到的事情,实现我曾对他许下的诺言。” 她顿了顿,说道:“或许......我也能完成真君当年未能实现的遗憾。” 唐姣知道珩清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他说过,当年那名长老的弟子,是他唯一出手却没能救下的人。 说到这里时,他的神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咬字却很轻,夹杂若有若无的叹息。 珩清 下手腕,鸦青的手套覆在白花上,止住亟待冲破枷锁的黄泉碧落镯。 即使此时此刻那三人都望向唐姣,肆意的真气却没有松懈,仍然死死地 制住了底下的血光,这三个人分别是符修界、丹修界、气修界的佼佼者,分出个 力不成问题。 “我不能做到的,难道你就能做到吗?”珩清说道,“别傻了,入魔的人是不可能救回来的,从古至今所有不慎入魔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在疯狂之中被诛杀。” 唐姣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珩清。 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沉云走向湮灭。 所以她必须要尽力想出个理由说服在场的三位真君,不想不行。 正当唐姣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的谢南锦忽然说话了。 “此言差矣。”他双手抱 ,将令旗夹在臂弯间,说道,“确切来说,徐沉云并不是不慎入魔的,与你的说法有出入,入魔的人或许真的救不回来,但徐沉云不一定。” 这话一说出口,连萧琅也将视线投向了谢南锦。 珩清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南锦没有回答,而是先看向了萧琅,“劳烦萧真君动个手。” 萧琅闻言,抬起手臂,指尖勾勒出金 的火焰,火焰构成的符文层层堆叠开来,顷刻将四个人笼罩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将声音严严实实地封存在了阵法之中。 “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想知道徐真君为什么会忽然入魔。”她说道,“看来谢真君你似乎早就知道了内情,却迟迟没有说出来,此时若是不说,就再没有机会开口了。” 谢南锦耸了耸肩,“我这不是在说吗?......小姑娘,你也知道内情对吧?” 唐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南锦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阻止? 他之所以那么慢腾腾地动手,不会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是 火。”她说道,“大师兄被 火所伤,至于突然入魔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珩清微微诧异,“ 火?他怎么会和 火扯上关系?” 旋即又反应过来,“被 火所伤,理应当场化作灰烬,怎么会拖延至今?” “既然是与 火有关,近来发生的事情,我能联想到的也就只有浮屠之棺开启一事了。”萧琅抬眼望向不周山的方向,脸 一变,“阵法失效,浮屠之棺重新开启了。” 浮屠之棺的阵法是萧琅亲手设下的,故而她对阵法的变化更 锐。 唐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倘若此时将视野拔高,直上云霄,越过繁星,抵达九州盟,就能看见——在九州盟的 天内坐着一个男子,白发逶地,如同积雪,他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垂眸不知是在浅眠还是在沉思,他的 齿紧紧地合拢,不曾开口,舌尖之上,骨钉微微地颤动起来。 他有许多的名号。 九州盟盟主,大音希声,玄镜尊者,符修至圣。 再往前,还有不常被人提及的,楚氏曾经的掌权人,“楚明诀”之名。 楚明诀坐于湖岸,眼前的湖水清澈如碧,无风无浪,倒映出下界的种种景象: 九州的东面,合 宗爆发出红光,如同肆意燃烧的黄泉之花。 而被这耀眼的红光掩盖,不易察觉的,是西面的不周山,正稳定地发出金 光芒,那是属于佛修特有的宽容与慈悲,没有惊起任何人的注意,如同一阵风似的平和温柔。 就在位于合 宗的萧琅朝西面望去之际。 西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合 宗。 楚明诀清晰地看到,横跨九州的东与西之间,门内 冷的气息不断涌向合 宗,正是这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气息被 火所牵引,侵袭徐沉云的心神,这才导致异变发生。 他沉 了片刻。 舌尖上的骨钉颤得更厉害,伤口间沁出血水。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