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 “什么?”罗兰错愕至极,不解地打量他,“喂,以前都是你催我回去,现在我主动要回去了,你反而劝阻?” “那是因为……”黑龙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讷讷良久找不到适当的措辞,只得绕回原点,“总之,不要去!” “呐,暮。”以为他是吃醋,罗兰用一种哄劝的语气道,“师父是师父,你是你,我承认我比较敬重师父,但我更加喜你,所以没什么好计较的。你不想见他也没关系,待在这里等我。” “罗兰!” 瞪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巴哈姆斯心焦急。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视界漂白了一瞬,当罗兰的双脚再度踏上平地时,映入眼帘的是波光粼粼的湖泊,他站在湖中央苍凉的古迹的最上层。 走出上次设下的传送法阵,罗兰低头先确认礼物有没有损伤,随即发觉气氛有点不对。 整栋建筑物静悄悄的,除了岸边树林里的兽嚎鸟叫,再无一丝声响。罗兰有些不安,尽管帕西斯不是时常出上次那样的爆炸,但他也不至于觉不到他的气息。而且以帕西斯的修为,也不可能觉察不出他的到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是恶作剧就是出事了。 “师父,别玩了!”自动排除出事的可能,罗兰放声大喊,“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这招万试万灵,天不怕地不怕的帕西斯,只怕没人聊天。 没有回音,这下罗兰真的担心起来,往下张望,下面的平台,一个俯卧的身影跃入视野。 “师父!!” 水果滚了一地,罗兰急忙跳了下去,扶起帕西斯。触手冰冷,长长的银发结了一层霜,口甚至看不出起伏。看情形至少有两天他就这么躺在户外。罗兰情不自地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帕西斯,奔向里屋。 第二百八十章 羽翼与旧伤(二) 刺骨的寒冷包裹住他,久远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 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雪白的、纤细的、属于女子的柔荑,握住他的手,缓缓摩擦,动作是那么小心、温柔,他看得目不转睛。渐渐的,手的知觉恢复了。 「暖和点了吗?」 细柔的女声和煦如,充深挚的情。他点点头,反过来摩擦对方的手。 「呵呵,妈妈不怕冷的。」女子回手,从脚边拿起一架小提琴,递给他,「来,拉拉这个,帕尔,不然手很快又冷了。」 他听话地接过,却不知道怎么拉这个陌生的乐器,只好抬起头,茫然失措地望着她。 女子重重拍打额头,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瞧妈妈笨的,来,帕尔,看妈妈怎么拉。」 她拿回小提琴,架在肩上,不一会儿,一首悠扬的曲子泻出来。 他专注地听着,记忆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从小只要母亲教过一遍,不管乐器还是曲子他都能一学就会,而且演奏得更好听。 但心里,他并不喜这些,因为每次听完,母亲都会浮现出悲伤的笑容,眼睛虽闪耀着幸福的光辉,却透过他,看着远方。 他讨厌那种目光。 「帕尔,怎么了?」一曲拉完,女子注意到他明显心不在焉的表情,温柔地道,「是不是累了?那我们先不拉琴,读会儿书好不好?」 他本想点头,情却背离理智,手自动伸出去拿那把提琴。 这就是他最讨厌自己的地方——明明厌恶夺去母亲目光的音乐,却总是不住它的惑。 女子一愕,随即轻笑起来。一头直披散到膝盖的暖绿长发应和着微微漾,仿佛真正的波浪;和他相同的碧眸动着欣喜的笑意,衬得绝俗的容颜更加夺目,整个人宛如错坠人世的天女神。 「帕尔不愧是爸爸的孩子呢。」 他懊恼地捧着小提琴,拉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丧气地垂着头。女子拍拍他的小脑袋,手指掠过那丝绸般的银发时,眼神蓦然深邃起来,增了一抹恋,一抹伤。 「帕尔也要成为杰出的乐师,继承爸爸的遗愿。」 我才没兴趣呢!他嘟起嘴。悉了他的心思,女子一指点在他噘起的小嘴上:「不可以瞧不起音乐,你爸爸都是用音乐保护我的。」 真的?他用眼神问。 「当然,罗兰…你爸爸是亚利安族的传人,伟大的‘魔曲师’,可以用音乐调动自然界的力量,产生奇迹。比如生火吧,你爸爸只要拉一首和火有关的曲子,啪!火就出来了。」 他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惊叹,兴奋地注视怀里的乐器,恨不得现在就拉一首会变出火的曲子。 「不行哟,帕尔的水平还不能演奏魔曲。」见对方一脸失望,女子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帕尔的资质,好好练习的话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嗯!他用力点头,第一次以迫不及待的心情准备演奏,但不管他怎么使劲,就是举不起小提琴。女子慌慌张张地拦住:「帕尔的臂力还不行的啦,来,放地上,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拉。」 尽管小提琴变成了大提琴,男孩还是拉得像模像样,美妙的旋律回在不大的斗室里,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砰!破旧的木门突然被踢开,打断了琴声,一个暴的声音和着风雪卷入,冻结了两人的心: 「莉拉·梅依,快给我滚出来!两位大爷都等你半个钟头了,你他妈的要不要做生意!」 那一刻,他只想像父亲一样用魔曲召唤出火焰,将这个人活活烧死。 ****** 蜷缩在角落,他郁地瞪着不远处的小提琴,心情就和窗外的天空一样晦暗。 没有用。不管他怎么拉,还是连一点火星也迸不出来。他不怀疑母亲的话,只怨恨自己的无能。 母亲一直很小心不让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不惜跪下求那些人不要在他面前做,但他还是知道了,邻居们争相把事实告诉他,女人们轻蔑地骂他母亲是个人尽可夫的.女;男人们挂着下的笑绘声绘地形容那些经过,希望这个才六岁的孩子也认为自己的母亲肮脏。 他不认为母亲肮脏,肮脏的是那些着她的人。 扶着墙站起,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向门口——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要出去捡些柴火,最好还有食物,带回给母亲。 一打开门,夹着雨点的雪花一股脑灌进来,令他呼一窒,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与此同时,几个在附近堆雪人的小孩发现了他,齐声呼: 「哑巴!哑巴出来了!」 「丢他!这家伙傻愣愣的又不会说话,最好当靶子了!」 「干脆把他做成雪人吧,看是不是比这个更别致!」 恶意的嘲骂伴随雪块纷纷丢来,他一手护住头脸,一手吃力地关上门——他可以任他们打,但决不允许他和母亲的小屋受一点损伤。 正如这些孩子说的,他是个哑巴,不,他比哑巴更不如,哑巴还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他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据母亲说,他出生时并不是这样,是某一天突然失声。而没有一个医生愿意诊治他,只好拖到今天。 了会儿气,他撒腿就跑,那些孩子追了几步没追上,扯开嗓子叫骂: 「胆小鬼!窝囊废!」 「.女的小孩!」 「肮脏的杂种!」 一道火光掠过他的眼睛,双拳情不自地握紧,指甲深深嵌进里。 没关系,我记住他们了,等有一天我能用魔曲,就把这些侮辱妈妈的家伙统统烧死! 一连跑过几条街,他才缓下脚步,慢慢走着。 映入眼帘的是灰的天空,灰的房顶,灰的墙壁,灰的街道和灰的人们。一切都是灰的,除了不断落下的雪花。 这是个灰的年代,大黑暗时代最蒙昧昏聩的时期,一段疯狂历史的后续——史上最丑恶的战争,异族大屠杀。而他,就是那段历史的幸存者。 抱着一堆干柴,他辛苦地走在尚未结冰的雪地上,心情很糟,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下锅的食材。这几天的天气实在糟透了,连最耐寒的冬菇也不见半只。爬上小镇东边的石桥,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帕尔?」 乔伊爷爷。他低下头,认出了叫他的人。那是个坐在桥下的老乞丐,穿着破旧的棉衣,酒糟鼻红通通的,说话总是带着酒气,所以镇里的人都叫他“醉鬼乔伊”。 「果然是帕尔,快过来。」乔伊招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先看看天,再绕到河边,沿着石阶走下去。乔伊咧开一口黄牙:「你还是这么漂亮,跟你妈妈一样,呐,这是我今天讨到的饼,分一半给你。」 男孩的坏心情不翼而飞,忍着对乞丐浓烈口气的厌恶,上前接过那半只饼,鞠了一躬,一溜烟朝家的方向跑去。 敲了敲门,他等母亲说“进来”,才慢慢推开门走进去。因为母亲工作完回来总会洗个澡,以免他闻到那些男人留下的味道。 「帕尔,回来了。」莉拉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是儿子,其他人从来不会礼貌地敲门。她从隔板后面走出来,用干布擦拭漉漉的长发,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悦:「快把柴火放下,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妈妈买了熏,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更高兴了,放下干柴,把饼递给母亲。 「哎呀,这是哪来的?」 他比了个喝酒的姿势,再指指鼻子,意思是——“醉鬼乔伊”。 莉拉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你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叫他什么醉鬼哦,要叫乔伊爷爷。」 我又叫不出来!他嘟起嘴,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一盘熏,一点青菜,半个饼和两碗糙米饭摆在桌上,构成简陋的一餐,相对而坐的两人脸上却都洋溢着笑。至少这个时刻,他们是幸福的。 ****** 莉拉站在杂货铺前,不安地绞着手指。 帕尔越来越大,她没有自信再瞒住他,当务之急,是赶在真相拆穿前找个体面的工作,但这件事难如登天。 撕下门口的告示,她深一口气,毅然走进店铺。 柜台后的老板先是说了声“光临”,抬头见是她,立刻涎着一张笑脸上来:「哟,美人,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是不是……嘿嘿。」 闪开他揩油的手,莉拉递出告示,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来应聘这个工作。」 「什么!应聘?」老板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符合上面的条件,不是吗?我也会认真工作……」 「别傻了,美人,你哪配做这种正经工作。就算我破格录用你,我这间小店还会有人来?」 「我…我可以整理仓库。」 「去去!肮脏的.女,谁知道你会不会偷东西!你啊,只配被男人在身下!」老板不由分说把莉拉赶出店,砰地关上门。 强忍腔屈辱,莉拉擦了擦眼泪——她不会在人前哭,也不会对唯一的儿子抱怨,她只会半夜偷偷把头蒙在被子里啜泣,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挂着神的笑容道别,出门“做生意”。 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她转身准备去敲另一家店铺的门,这时,一声异响惊动了她。 「帕尔!!」 转过头,莉拉整个人僵住了。银发的男孩从巷子里走出来,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你…你几时……」 他沉默地指着原先贴着告示的地方。莉拉脸刷白,当看见儿子平静的神,她一阵晕旋:「你早就知道?」 男孩不答,澄碧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恨的暗火。 是的,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母亲从事什么工作。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