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东城城主轻叹,“你至少应该关个门。” 帕西斯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也没有布下防御法术,肖恩自己施法都很随便。 “安啦,平常又没人来——快快,拿酒来。”帕西斯跳坐到椅子上,动作轻巧得像个没有体重的人。罗兰依言走近:“你在做什么?” “进行死灵融合,就快成功了。” “?”罗兰一头雾水地瞅着他。帕西斯扼要解释:“普通人即使学会死灵魔法也无法施展,因为人体不能承受冥界的力量,死亡是冥王的权能,比任何元素都难驾驭。肖恩师父是很早就撑过死灵融合了,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一直没有过这个关卡。”他的神有些异样,因为强行给他做死灵融合的还是席恩,为了让他的体质更适合降神,约束住创世神。 定了定神,他继续道:“只有进行过死灵融合,才是高段的死灵法师。这是改造身体的过程,改造非常痛苦,意志会受到死亡能量的锻造,不断听到亡灵的幻音。” “哦。”罗兰恍然大悟,在他对面坐下,“那师父应该改造得很辛苦了?”帕西斯是协调神的附体,而创世神的神力和冥界一脉相反,对于这些基本常识,罗兰还有。 “是啊!都怪那个瘟神!不过在我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突破了瓶颈!”帕西斯没有说这个法阵还是在失落神殿学到的,当年肖恩没来得及教他,说最好等到二十五岁以后。而他二十四岁,就遭遇大变,被关进了雾森林。 但是肖恩十七岁就撑过死灵融合了,帕西斯发现以前没注意到的疑点:肖恩被誉为光之子,最适合他的是光能量和其他元素魔法,和死灵魔法本相反,为什么在东方学舍偷偷学习被白袍视为忌的死灵魔法?难道肖恩师父对死灵魔法特别兴趣吗? “恭喜。”罗兰微笑。帕西斯回过神,狐疑地打量他:“公事上遇到什么恼人的问题?说出来让师父听听。” 罗兰一愣,在帕西斯面前他从不隐藏自身的情绪,被看穿并不奇怪,真正的冲击是对方的眼光,仿佛带上了冷,又冷中带魅;气质也有同样的变化,以前包围着他的药草清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酷似玫瑰的甜腻气息。 “怎么了?”帕西斯察觉他不自然的沉默,不解地问道。罗兰一脸无力:“你没事搽香水干嘛?” “香水?我没搽啊。哦,是我刚刚磨的骨粉,忘了洗澡了,放心对活人没有影响。” 罗兰很想问他的骨粉哪里来的,忍了忍,还是下达严厉通牒:“师父,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不许杀人,不许偷盗,不许作犯科,你要什么,和总管说,我都会给你来。” “切。”帕西斯很不喜被管手管脚,以前身为肖恩的小徒弟,他被大家宠,没人管束他。他私下和菲莉西亚一起指使魔兽杀人劫财,用魔曲催眠百姓掏钱,做坏事都很顺畅。但他自认是个疼弟子的师父,而且罗兰也确实没短了他什么,于是妥协道,“好啦,我是问你手下的死灵法师要来的。” “还有……”罗兰难以启齿地咳了咳,“你好像变妖了。”本来这个词不适用于男人,但他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 “是吗?”帕西斯左看右看片刻,绽开无辜的笑容,“可能是死灵法师的通病吧。” “才怪。我也见过其他的死灵法师,都是风惨惨让人望而却步,就你像朵喇叭花。” “什么喇叭花!我踩死你!”帕西斯当真提足踩下去,当然,没有踩着。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罗兰笑着圆场,倒了杯酒给他,“我今天是有事找你,不过是你的事。” “嗯?”帕西斯喝了口最喜的白兰地,皱起眉头,“他们?” “是,遇上了船难,在达尔邦内海,两个被我的部下搭救,那一位不在其中。” 帕西斯立刻放下杯子,起身:“我要去找他。” 说完,他也不跟徒弟打招呼,跳出窗子,张开光翼,就往西边飞去。 罗兰喝完手中的酒,咽下叹息,摇了摇头。 ******* 杨一直在寻找和马尔亚姆单独会面的机会,可惜总是无法如愿,倒是他的副官经常在眼前晃来晃去,向她打听如何与火凤凰沟通,杨也很高兴有机会向一位高段法师讨教魔法。 这天,她终于在士官餐厅撞见真正的目标,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结结巴巴地道:“将…将军,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吃?” “可以啊。”马尔亚姆大方地应允,比了个邀请的手势。第一眼他就看出面前的人是女孩子,虽然不是他喜的类型,但任何男子都不会拒绝一个姿不差的异。杨忐忑不安地坐下,无心进食,小声道:“那个,如果不打扰你吃饭——” “你有话要问我是吧,尽管问好了。” “嗯。”杨调整了一下呼,徐徐道来,“是这样的,我听说您十五年前是希鲁沙佣兵团的团长,曾经和一位名叫月舞者的少女有所接触……” 马尔亚姆的刀叉和碟子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引来不少人的注目,杨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这件事不方便在这里谈,你跟我来。”马尔亚姆拿起自己的餐点。杨正要跟上,几个军官嘘道:“将军,不要乘机吃了人家哦。” “去!我是这么饥渴的人吗!” 没有取笑意味的笑声响起,让杨稍微宽心了些。 东城将领的房间就和少女预想的差不多,有许多成年男子的通病,整个空间只有一张是干净的,看来军队生活有磨掉少许佣兵的习惯,但是其他地方,就和猪窝没两样了。杨还差点一脚踩上两幅女画像,脸颊微红。 “对不起,对不起。”马尔亚姆只有比她更尴尬,急忙扫出一条通道,“你先在上坐一会儿,我清理一下。” “不用,没关系。”杨豁达一笑,坦然坐下。比起神官的卧室,这里还整齐多了。何况,她喜这个鲁直的大个子。 马尔亚姆吁了口长气,找出茶杯倒了杯水给她,恢复正:“有关月舞者的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对此杨早有一套说辞:“我的父辈是古董收藏家,一直希望得到一件宝物,无意间听说它就在月舞者手上,才委托我出来找。如果将军能告诉我月舞者的下落,不尽。” “这么说你只是想要他身上的东西?”马尔亚姆如释重负。杨一愣:“呃,是的。不过我对她本人也很好奇。” “为什么?”言下又警觉起来。 “因为——”杨干咳两声,无限向往,“她是个美人。” “美人啊……确实是大美人。”马尔亚姆一股坐在椅子上,语气异常复杂。沉默半晌,他叹了一口和身材十分相符的气:“可惜,‘她’死了。”那个一舞天下醉的绝世佳丽,那个拿着萝卜和兰花努力告诉他名字的孩子,那个吃惊他求婚的哑女。 还是被他本人亲手埋葬的。 “死了!?”杨跳起来,心里充了惊惋:天妒红颜,真的是天妒红颜啊! “嗯,你到中城的雷坦尼领应该还找得到墓。大概……如果没坏的话。”说话间,马尔亚姆有点奇怪:当年罗兰埋起来的,就是他剪下的长发,舞衣和铃铛皮鼓之类的道具,难道里面有什么宝贝不成? 杨更加吃惊:“中城!?不是贵城吗?”马尔亚姆不疑有他,笑道:“我是后来才和大家一起搬来伊维尔伦,和他认识也是在中城。”杨心念电转:这下恐怕要改变行程了。不,等等,就算是为了找龙眠,盗墓这种事也太缺德了,何况是美人的香冢。而且,万一挖出来也找不到,岂不白跑一趟? 想到这里,她尽量委婉地道:“不好意思,将军,请您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把月舞者所有的遗物都埋了?毕竟,打扰死者很不礼貌。”被她一提醒,马尔亚姆也惊觉自己的冒失——墓里可是没有遗体的!一打开来,不就什么都穿帮了!当下有了主意,假装受教地点头:“嗯,你把宝物形容一下。” “呃,其实我那位长辈对宝物的外形也不是很清楚,他看中的是上头一颗蓝宝石。” “蓝宝石?”马尔亚姆脑中灵光一闪,脸微变。见状,杨急切地追问:“您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个我没埋,在我家里。”幸好,没错到底。罗兰,为了打发奇怪的古董收藏家,就请贡献你的佩剑吧。再不行,城库里有蓝宝石装饰的宝物多得是,随便拿一样就是。 杨大喜:“能否割?当然,价钱我们可以商量!”随即窘迫地想到:她现在好像没钱了,这次海难又卷走了她们全部的财产。 “哈哈,商量什么价钱,白送你好了,不过要等我回家一趟。”基于欺骗的补偿,马尔亚姆显得极为大方。 “那,非常谢!”杨涕零地深鞠一躬,鞠得对方越发心虚。 从舱房出来时,黑发少女的心情极好,哼着小曲走上甲板,正想把这个消息拿去跟耶拉姆分享,远远望见一道红影飞来:“小姆!” “主人,我找到肖恩先生他们了。” “真的!?”杨惊喜万分,差点跳起来拥抱它,连声问道,“他们都在吧?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我看到肖恩先生在喂魔界宰相喝药,莎莉耶小姐也在,希莉丝小姐和昭霆小姐还下落不明。”菲尼克斯不以为然——对那种魔头那么好干嘛。 虽然杀光火凤凰一族的是水之幽鬼,但维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的远比其他魔族多。肖恩还给他喂药。 杨惊讶又担心,没想到危急时刻,肖恩竟然不是先救希莉丝,他的人。随即想到是自己的错,那时她吩咐肖恩照顾维烈,加上一个不会游泳的莎莉耶,他是顾不了别人了。 得知表妹和朋友生死不知,杨顿时火急火燎。 她也没忘记,海龙是魔兽,如果昭霆她们有不测…… 杨刻骨铭心地记得,在海上挣扎浮沉的那一夜,她无数次觉得要死了,沉在冰冷的海底,再也看不到黎明,回不了地球。她还想起到现在都没找到,可能已经葬身鱼腹的船员和乘客…… 长久以来,杨对维烈的罪过没有切身体会,只动他情圣的过往,当轮到自己吃苦头,差点活活淹死,她第一次受到魔兽带给这个世界的人的痛苦。 第三百七十章 回归之夜 这一天晚上,杨梦见许多碎散的记忆。 不知为何,她到飞焰在震动,释放出恐怖的热量,烧灼着她的灵魂,仿佛其中一个隐藏的意识不稳定起来,动着她的神世界。 她好像看到了无数可怕的光景,如同地狱一般不的红荒野,恐怖的怪物相互撕咬侵,如同宗教画卷中的恶魔。熔岩池、毒雾笼罩的积灰平原,食腐蛇和巨蛇蜥栖身的深水沼泽,无论躁热还是寒冷的风永远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恶臭,永夜统治着这片罪恶的大地。 他走过白骨堆积的荒野,走过无边的血海,走过暗无天的负能量位面,心如死灰。现世,一轮红月高悬在黑夜顶端,红得妖异绝伦,如同一颗滴血的心脏。 她看到被魔兽追逐的人们,惨叫和哭号随风飘远,人们惊恐万状地奔逃,被魔爪蹂.躏的血泥溅,破碎的残骸溅了地面。 她看到破败的城市里,乞丐和民疯狂争抢地上一点恶意投下的发霉食物;野地里,皮包骨头的难民们易子而食,在更加弱小的同类身上发和啃食;更多游魂似的人随时倒地,失去了生气,已经被常年的战争税和饥荒榨得变成了人形的空壳和麻木的野兽。侵略者的影笼罩着这个世界,魔族用持续的屠杀消耗着国力人力,榨尽每一滴血和希望。 她看到硝烟四起的战场,人们身穿破旧的皮甲作战,少数法师面孔稚,居然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就被赶上了战场,一批批死去,像土里不值钱的杂草,毫无意义地倒下。 她看到少数飞龙和狮鹫骑士孤零零地在天空盘旋,监视着远处一道巨大的漩涡,天空的裂口呈现圆弧的形状,掀起令人身心不快的扭曲,如同盘旋在这个世界之上的怪兽,吐着不怀好意的森气息。 她看到一道宏伟的城墙矗立在地平线,守卫着前线,但是当一道眼可见的波幅发散,建筑物像面粉一样化为齑粉,一阵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城墙轰然倒塌,在魔族的异能下覆亡。里面的士兵法师被一只无形的重力之手下,扁的血浆和内脏迸溅,巨大的血池里面全部是断肢残骸。 地狱般的景象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使杨在梦里止不住地打颤,牙齿格格作响,前所未见的残忍景象震撼了她的身心,令她恐惧作呕。 她看到降魔战争,绞机一样噬着参战的各族,不断有人死去,异形的魔兽源源不断地从七扇门涌出,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丑恶的异兽千年来徘徊在这片受战火和创伤的大地上。 她看到山洪海啸,地震火灾,动着这个刚刚经历降魔战争,恢复和平的世界。炽烈的火点暴雨般打下,将一整个都城都淹没在爆炸开来的熔岩里,人们哭喊着奔逃,炽热滚烫的岩浆仿佛淹没了她,炽热焚烧的火石鞭打着她的知觉和意识。 杨痛苦万分,又醒不过来,这些只是零散的画面,还没有形成连贯的场景,背后是另一个人亲身走过的人生,他走过大黑暗时代昏暗的长夜,也走过残忍的地狱和人间,走过数不尽的血腥和累累尸骨,她不敢想象他的记忆一旦溃决,如同海啸碾下来,她能不能承受住。 她不知道席恩怎么了,往那个和元素灵开心地互动,专心致志学魔法,渐渐长大的少年似乎已经变成了身披黑袍的青年,漠然行走在残酷的世间,他的记忆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梦魇。 杨隐隐觉到席恩失去了以往的自控和冷静,好像他寄存在飞焰里的记忆受到了未知的冲击,不断沉浸在内心世界中。 许多声音在她耳边回,有的是儿童清亮的童音,有的是女子娇的嗓音,有的是男子柔和如咒语的低语,有的是老人森诡秘的讥讽,有的是陌生人的谩骂,无数尖刻的,嘲讽的,恶意的,仇恨的,恐惧的……席卷她的脑海。 「席恩,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怎么还不消失?」 「没关系的,席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为我杀了他,席恩,如果你我的话。」 「我的徒弟,我很意外你上她。」 「席恩,你真是天生的恶种。」 「暗之子,你这个恶魔!」 「命运之子只要一个就够了,你是多余的。」 「让我见肖恩!」 「不必,他不想见你。」 这些声音撕裂着他的身心,一遍遍煎熬着他的意志,好像无尽的拷问和鞭策。 过了不知多久,梦境才稍稍稳定下来。 到处是光的碎片。 各种颜的光芒在虚无的空间盘旋,每一片都是一段记忆,飘忽着,从她面前游移而过,突然汇聚成一道明亮的白光。 那是光明洁净的长廊。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