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闪烁,月如霜,长明灯在昏暗的夜中摇动,幽柔晕光将佛寺照亮。 天台寺的夜晚格外的安静,耳畔只有风摇树动的飒飒声,万籁俱寂。 法堂屋顶上坐着一个人,月华光辉勾勒出她的身形,纤瘦窈窕,薄衫罗裳,面若月下聚雪,优昙花开。 一双眸子呈着冷清夜。 她只安静的坐着,心却不如表面上平静。 审问的后续是法显被人带下去关闭,叁后开戒坛,在众弟子面前受惩,以儆效尤。 到时他破戒的事就会公之于众,在众人心里的形象势必会一落千丈,试想清净离的高僧破戒,那些以他为荣的弟子,信奉敬仰他的百姓该如何去想。 后还如何让旁人信任他,一个破戒的僧人会有人信他的传法吗? 掌院和几位上师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倘若法显肯认错,并一心修道,戒律院也不会将此事闹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可是,即便面对名誉受损,法显也不开口说是她引他,他才会破戒,在西域那次也是一样,也未言明是为救她,因此而触犯戒律。 错不在他,他却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 花千遇觉得他傻透了,不知变通,破戒的事已成定局,独揽下所有罪又如何,事态只会更加严重,还不如先认错,别管是否真心保住名誉要紧。 但又一想,这正是法显会做的事,如果他不这样做也就不是法显了。 思及此,心底便泛起一股难辞其咎的愧疚。 此事全因她而起,如果她不去招惹法显,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有的只是结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相应的代价,法显一直说有因有果,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可到最后还是帮她代偿了。 她不是一直都清楚法显是最不能碰的人吗?那为何还昏了头,到禅房里去拨他,明知他对她有情,还故意去这样做。 只是为了看他难以自持来取乐吗? 她虽手段损,却非不知轻重的人,知道什么是底线不能去触碰,决计不会为了好玩而故意毁他修行。 那是为何呢…… 她开始回忆着为何会不受控制的去引法显,辩经大会时看到他站在高台上,那时就很想要他,想和他。 恐怕当时她就对法显有点难言的情愫。 想起法显清隽的面容,边不觉间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她为了试探法显的心意,屡次和他亲近,故意逗他,反而将自己给搭进去了,枉她自诩冷心无情,风洒,最后还是在沟里翻了船。 不过,如法显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世间少有确实很难让人不动心。 她已在屋顶上坐了大半,看着太西斜,晚霞天直到夜幕来临,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回想方才脑子里的想这些事。 等她全部理顺,隐隐悸动的心也重新平定下来。 花千遇站起身,月下的身影沉郁而冷然,目光望着暗处的灯火,平静无波。 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足尖轻点瓦片,身形轻飘而起,踩着一间间法堂的瓦顶,飞身向法显被关闭的方向。 静室在戒律院的最里处,周围阒寂无人,窗子淡光朦胧,门外也没有看守的僧人,许是知法显不会离开,便无人看管。 她打开门,脚步无声的走进去。 屋内空的,只有一个厚重的莲纹雕花香案,摆放着一尊佛像,香炉里有叁炷檀香,亮着几点星火,烟云缥缈。 佛像上方是一个大大的静字,笔法疏朗,飘若浮云,给人一种沉静闲适,看着不知不觉间便会舒心放松。 案前的地面上有一个蒲团,一盏油灯,火光旁是一个盘坐的影子。 他低垂着头,身形不动。 背影宽厚,沉凝。 花千遇站在他身后,看着这孤灯独影,心间不由升起几分涩然。 他本不该这般孤苦。 也不该这般受难。 据他的佛法智慧,会有很高的成就和前途,足以让世人仰之弥高,膜拜顶礼。 心间万分酸楚,呆站了片刻,法显还是一动不动,按理说凭他的觉察力,她进门的时候便能发觉,为何现在还未有反应。 花千遇隐约觉得有些异常,手缓慢地搭上他的肩,想问问他怎么了。 手掌方才落在他的肩头,一只抓住了她的手腕,握的很紧,骨头都在隐隐麻痛。 法显抬头看她,眼底一片空寂。 这种眼神竟有种冷沉到可怕的意味。 花千遇不自觉后退一步,手还被他握在手里,人没能退远,只得垂眸看他,低声说:“你抓的我好痛,放手。” 轻声细语响在耳畔,却如同落雷一般,法显这才猛地惊醒。 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的空无逐渐升起神采,漆黑的眸子一点点的亮起来,像是有繁星坠落在眼底,耀眼的明亮。 “千遇……” 他喃声念着,神情惊喜又难以置信。 法显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去看,那含着温情的眼神,都快要将她给看穿了。 花千遇转开目光,顿觉不自在。 尤其是在她对法显有情的情况下,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法显凝视了她很久,看她微垂的眸子,悉的面容,边不知不觉间已弯出弧度来。 然而笑才刚挂起,下一刻犹如被泼了一桶冷水,弯起的线渐渐平直。 他微微拧起眉,用事出不妙的语气疑问道:“施主怎么又回来了?” 花千遇稍作思考,便明白他的忧虑,这是以为她被人抓回来了。 她一时没回话,法显就认准了自己的猜测,当即说道:“贫僧送施主出去。” 花千遇看他一眼,不理解的说道:“你不是正在被关闭?” 这还能任意出去? 法显略一弯,用她心安的语气回道:“无妨,送施主离开之后贫僧再回来。” 哦,偷偷跑出去。 调侃的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她不觉好笑,只有几分酸涩的苦意。 她也不扯废话了,开门见山的直言道:“掌院审问你的时候我就在法堂屋顶,从头听到尾。” 法显神一僵,抬眼看她。 花千遇回望过去,平静的问道:“法显,你是不是喜我?” 明明是疑问的言辞,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法显整个人都怔住了,完全的凝滞不动。 突如其来的茫然,让他脑海一片空白,此前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情意,会被她以这种直白到残酷的方式问出来。 这是质问,亦是责难。 僧人对女人动情,她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他品行不端,不堪入眼。 各种顾虑猜测像是一把软刀子捅在心底。 微颤的手紧了一紧手里的佛珠。 本能想回避这个问题,花千遇却一直再等他的答案,如被到绝境他退无可退。 法显垂下眼,不敢去看她此时的表情,艰难的张开口,近似毫无指望的说:“……是。” 声音干涩,并且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我知道了。” 花千遇的反应可以说过于平静了,古怪而反常。 法显一顿,心底的不安惶恐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种捉摸不透的异样,迟疑的目光望过去。 她的意思好像话里有话。 花千遇望着他,看似轻松的问:“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我这种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人。” 最初明确法显喜她时,她其实是很自得骄傲的,让一个得道高僧所倾慕足以证明她的魅力,而冷静过之后就生出重重疑问,依法显的情怎么也不会喜她。 先前这个疑问她没有仔细思考,今再想起来就用了整个下午去想原因。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非常明确知晓自己心狠手辣,脾气不好,优点屈指可数,缺点倒是一大堆,舍去了这幅美的皮囊,没人会喜她这么恶劣的人。 更遑论法显这般才德俱优之人,即便要倾心也应是良善端庄,才华惊的女子。 一番苦思冥想,她觉得法显会喜她的最大可能,是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男人总是会对他人生中第一个人女人抱有特殊的觉,法显又纯情自然更盛。 如果在西域他没有破戒,或许也不会留意她,更不会喜她,她不过刚好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强硬的在法显心里留下痕迹。 这样一想,她确实不是值得在意的人。 此念闪过脑海,莫名间就有种荒谬的悲哀。 心底略有些不适,隐隐难受起来。 闻她话语中的自轻自,法显不认同的摇头,真挚的说道:“施主不必妄自菲薄,众生不一,每个人都有其独特之处,无需和他人做比较。” 听着不是多安抚人心的话,却也不让人心头发热。 花千遇笑看着他,目光很近又似离的很远,声音中寻不到半分笑意:“法显,你别喜我成吗?” 成吗?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像崩塌的冰雪一样残忍。 法显沉默了下来,心脏动一下,钝痛略过心扉。 她总是能用冷漠的神情说出最暧昧的话,也能用纯良的姿态说出最伤人的言语。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