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初握着她的手,低声附和,“嗯,大概是没睡好。” 谢及音叹气,“今夜歇在我这儿吧,有什么事让尚书省去忙,好好睡一觉,我帮你按一按头上的 位。” 裴望初闻言抬眼,目 深深地望着她,似有三分笑意,“殿下是在邀请我吗?” 谢及音面 微红,悄悄拧了他一下,“我是叫你休息。” “不妨事。” 谢及音突然被凌空抱起,石榴 的长裙在空中划过半圈,阿狸跳起来去抓她,却扑了个空。 她埋靠在他怀里,闻见他衣上有一股微苦的清香,有点像檀香,却不及檀香甜腻。这味道隐约有些 悉,她正恍惚思索间,吻覆了上来,带着几分与往 不同的恳切。 环佩叮当落了一地, 风里,红帐轻摇,夜 如酥。 待云敛雨收,裴望初起身穿衣,谢及音蹙眉看着他,他柔声赔罪道:“洛 里还有急事,我今夜要赶回去守着,恐要怠慢殿下了。” 谢及音不解,“什么正经事,要你大半夜也 不开身?” “只是核对后天的朝仪 程,殿下别多心。”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既求去,谢及音也不好再留他,只坐起来为他整了整衣襟,叮嘱他劳逸结合。 裴望初撑在 侧与她 吻,“早些睡……我明 再来。” 他起身离开时,室内的香炉已熄,冷月照在屏风上,如 地 银。 七郎今 有些奇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往常都要拉着她厮磨半天才肯起身,今 走得倒是痛快。若非深知他情深义重,倒叫人怀疑他是否急着去另会佳人。 谢及音也睡不着了,懒懒撑身坐起,正 掀帐下榻,在 边发现了一条衣带,是裴望初走得匆忙落下的。 衣带宽约两寸,上绣数只白鹤,谢及音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忽然心念一动,起身点灯,将自己前几 编织的玉佩绳结都找出来,挨个衬在衣带上比量一番,看哪个颜 和样式更合适。 “这是什么……” 被灯烛的光一照,衣带所绣的白鹤翅膀上隐隐发亮,谢及音用指腹一抹,抹下了一层薄薄的粉末,似赭 ,又似金 。 她细细闻了闻,发现这味道与今夜在裴望初衣服上嗅到的味道一样,有种微苦的清香,并不腻人。 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莫非是某种香料? 但若是香料,又怎么将粉末曾在衣服上? 谢及音碾着指间的粉末,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心里又隐隐有种预 ,觉得这并非是个寻常无聊的细节。 烛台上忽然爆了个灯花,焰心跃跃,变得更加明亮。谢及音的目光落在灯烛上,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凝住了。 她记起了自己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昔年太成帝沉 修道服丹,她曾数次入 劝诫,那时德 里丹炉不熄,殿中缭绕的就是这个味道。 金丹,五石散,长生药……朱砂混合金粉,用符纸包着在丹炉里烧炼时,会有清苦之香。 谢及音有些难以置信,她颤颤将那条衣带举到 边,伸出舌尖舔了舔。 她的心终是沉了下去。 她曾服过几次五石散,不会忘记这个味道,可是……七郎怎么会…… 谢及音望着那衣带,呆滞地坐了许久,待那灯芯几 燃尽,她突然推案而起,高声朝外喊道:“识玉!识玉!” 识玉睡得正香,被急切的金铃声震醒,连头发也来不及梳,匆匆跑到卧房。 却见谢及音已穿好衣服,手中拿着一顶幂篱,脸 沉沉的,如覆冷霜。只听她寒声道:“带着本 的金印,随本 入 。” 识玉一愣,“现在?” “现在。” 第72章 盛怒 德 里, 此时仍有十几个方士在忙着炼丹,鼎炉丹火烈烈,映得殿内明亮温暖, 丹药清苦的香气在殿内飘 成风。 裴望初身穿一件单衣鹤氅,面前的小案上摆着朱砂、金粉、白矾、慈石等粉末,他正左手持《周易参同契》,右手拿着金药匙,将这些药粉兑到药钵里。 郑君容为他端来煎好的五石散药汤, 颇有些不情愿地搁在他案前。 “ 主这几 服食的太急了些, 再这样下去,等不到殿下发觉, 你自己就会撑不住。” 裴望初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 说道:“她若对我仍有几分上心,一定会发觉的。” “若她发现不了呢?” 裴望初闻言一顿,随即抬目笑了笑,“那我死不足惜。” 郑君容无语, 正叹气间, 门守卫匆匆来报,说嘉宁公主 携金印强闯 门, 门守卫快要拦不住了。 “不必拦她, 放她进来。” 裴望初的声音里似是有几分愉悦,他将书随意扣在案上, 对郑君容道:“等会怕要委屈你与我一同受过了。” 他缓缓起身, 出殿去,站在丹墀上方。外面夜深月静, 灯煌煌,谢及音自夜 里走来, 打量着他的衣着,脸 愈寒。 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里 着怒火,问道:“这么晚了,七郎不休息,在德 做什么?” 裴望初温声反问道:“殿下呢?” 谢及音拨开他,气冲冲往 殿里走,果然见一丈高的铜鼎赫然陈列殿中,十几个方士正忙着看顾火候、描符画咒,为首那人是许久不见的郑君容。 郑君容见了她,恭谨一揖,“嘉宁殿下万福。” 谢及音在殿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小案上的药碗上,她端起来嗅了嗅,心头怒火更盛,将那药碗往地上一摔,抬手将小案上的器皿尽数扫落在地。 她气昏了头,眼前一花,堪堪扶着案边才站稳。 郑君容从未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立在一侧不敢言语,裴望初偏走过来,火上浇油道:“仔细别伤了手。” 听见这装模作样的声音,谢及音怒从心起,猛然转身,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使足了力气,郑君容听得心中一颤。殿中瞬间噤若寒蝉,众人皆惊恐地望着这一幕。 玉白 的脸上红痕顿现,疼是真疼,痛快也是真痛快。 见他笑,谢及音更加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巴掌。 郑君容不忍直视, 上前劝和,“殿下,您给 主留些体面——” 话音未落,却见裴望初后退一步, 袍跪了下去。 郑君容咬了舌头。 殿中众人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只敢进气儿不敢 气。天授 的 主、大魏的新帝跪在地上,他们哪还敢站着,于是纷纷跟着郑君容跪伏在地。 此情形并未使谢及音消气,她厉声质问裴望初:“你这是问哪门子道,想成哪路的神仙?你如今可有半分帝王该有的样子?魏灵帝、太成帝尸骨未寒,你就忘了他们死于何故吗?你……你……” 她气极,一时连话都说不全,裴望初朝识玉使了个眼 ,吓懵了的识玉忙上前扶稳她。 识玉一边低声相劝一边给她顺气,谢及音背过身去冷静了一会儿,说道:“叫无关的人都出去……郑君容留下。” 十几个道士躬身退出殿去,谢及音走到案前坐下,扶额缓着心里的那股怒气。 识玉给她倒了杯水,谢及音道:“这德 连水都是脏的,我不喝。” 她一个眼 也不肯给裴望初,任他在原地跪着,转向郑君容,冷声道:“你来说,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郑君容抬眼去看裴望初,谢及音呵斥道:“不许看他!你若敢有欺瞒,本 以惑君之罪,一 拆了你的骨头!” 郑君容自认冤屈,思来想去,觉得确实该让嘉宁公主管一管 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竹筒倒豆子般将他供了个底掉。 “…… 主服食丹药由来已久,只是从前节制,并不伤身。后来他为了得到天授 主的位置, 研丹道,难免久服成瘾,时有幻症与头疼之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戒掉,那时本该悉心调养,可是……” 谢及音双眉微挑,“可是什么?” 郑君容叹气,“可是那时您下落不明, 主他忧心如焚,如已灰之木,唯服食丹药可得 一二,勉强撑持……所以便由着他去了。” 闻言,谢及音心头一紧。 裴望初很少跟她提起她失踪那段 子,既不曾问,也不曾说。关于他的心境,谢及音只在他写给王瞻的信中能窥见一二。 那时他的偏执已经 出端倪,他说他久病将崩,不愿蹉跎,要弃了帝位去四海寻她。 自建康奔往洛 的路上,谢及音担心了一路他的病情,只是见面后见他一切如常,又不曾提及,心中的疑虑才渐渐 了下去。 原来他竟因她……病得那样重么? 谢及音一时无言,起身走到裴望初面前,见他的脸 在那两巴掌红痕的衬托下愈显苍白,唯有眉目清绝,沉静一如寻常。 他抬目与她对视,见她红了眼眶,又缓缓垂下眼帘。 “这次又是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他听见她颤声问道。 “这算作践么?殿下,”裴望初轻声一笑,“这只不过是所求不得,妄念 身,饮鸩止渴罢了。” “你所求什么?” “求你。” 极轻的两个字,如密网缓缓 紧的丝绳,将她缚住,也使她惊省。 谢及音蹲下身,细细端详着他,似是如今才知觉,这副濯濯君子相之下,藏着怎样一颗叛逆不经、癫狂不端的心。 她抬手抚摸他脸上的红痕,声音微哽,“你这是何苦……我不是你的吗?” “殿下从来都不是我的,是我想属于殿下,但你如今却不想要我了。” “我已经答应过你,待朝政稳定,民心宽宥,我会回到洛 ,难道你连三年五年都等不得?” “我一向不如殿下有耐心,自然一时一刻都等不得,”裴望初垂目,语调微讽,“殿下若是能等,倒不如留在洛 等上三年五年,等我死了你再离开。” 三年五年……她怎能说得如此轻巧、如此理所当然。 且不说人生苦短,相守难得,单说她今朝能为所谓帝王声名舍他而去,来 也必会因其他考量而离开他。难道三五年之后,帝王就不需要虚名了吗? 他不过是她从雨中泥泞里救起的一只断翅之雁,一时得她怜惜,如今见他恢复如常,她就不再 护他了,要逐他远远飞走,余出慈悲去救别的孤雁。 若是如此,他宁愿一辈子折断翅骨,戴着脚镣守在她身边,做与她罔顾礼法的待罪鸳鸯,为她梳头描眉的轻 待诏。 听他轻言生死,谢及音落下泪来,一时又气又伤心,“你这是要以死来 我留在你身边?” “我不会 迫殿下,殿下想走,我会高高兴兴为你送行,”裴望初抬手为她拭去眼泪,“而殿下只需狠一狠心,别回头看我,别怜惜我……你就能拥有一世的自由。” 他笃定她不是狠辣果断的人,不信她对自己真的一点私 都没有。哪怕只有一点,他就能从无数借口中抓紧她。 谢及音一时情难自抑,掩面垂泣。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