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珩一点点头,“就要去了。” “那家人,”李主任顿了顿,言又止,“你也大了,肯定也听过村里的闲言碎语……” “我知道。”程珩一直接截住了李主任的话,“不影响我看诊。” “那你注意安全,别离太近,记得戴手套,万一传染了我不好跟沈老师代。” 程珩一解释道:“李主任,大部分的病都不通过皮肤接触传染,我正常看诊也会带手套的。” 李主任本来是想叫他干脆别去了,见劝不动,转而拉住岑眠,“你就别去了,那家脏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去了不好。” 岑眠听完他和程珩一的对话,大概听出了一些信息。 无外乎是接下来要看诊的那位病人,身上有不太上得台面的传染疾病,所以叫李主任避之如蛇蝎。 她下意识看向程珩一。 程珩一垂眼,清朗干净的目光和她对上,“你想不想去都行。” 虽然他是无所谓,他见的患者多,什么样的都遇到过,但保不准岑眠会害怕。 岑眠抿抿,“跟着你是我的工作。” 闻言,程珩一淡淡笑了笑,“那走吧。” 告别李主任,岑眠跟在程珩一后面,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白溪塘的最边缘。 比起白溪塘中心的房子来说,边缘的房子更加稀疏和破败。 白溪塘里头有不少近十年新盖的自建房,基本都是三层以上的小楼,规整干净。 但处于白溪塘边缘的房子则大多和沈家老屋差不多,甚至比老屋还要破败,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 程珩一在最破败的低矮平房前停下。 房子前头是一小块平地,有个女人蹲在地上洗着菜。 光股的半大小孩绕在她身边,自己跟自己玩。 女人的年纪大概三四十岁,也可能更年轻,只不过持家庭琐碎,让她们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洗菜的水是从河里打的,颜发黄。 她看见程珩一,还有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表情冷漠,张口问:“来给看眼睛的?” 女人努努嘴,指了平屋角落的柴火房。 “那里头。” 柴火房是单独于平房的一个隔间,几块木板一搭,顶上盖着茅草。 岑眠站在门口,往里面看,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着还要仄,只能放下一张,别的便什么也不能放了,连落脚的地方没有。 上躺着一个女人,盖着发霉发黑的被子,她被笼罩在影里,看不清脸,只有出的一截手臂,手臂上是猩红斑点,部分地方已经溃烂。 空气里传来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熏得岑眠眼睛登时就红了。 屋外头的女人洗完菜,抱着菜盆进了厨房,炒起菜来,对于这边看诊的事情不闻不问。 那三四岁的小孩看见生人,倒是好奇地围过来,他扯了扯岑眠的衣摆,声气说:“姐姐,走走走。” 岑眠低头,笑着问他:“走哪去呀?” “臭死啦,不要站这里。”小孩童言无忌,却说着伤人的话。 柴火房里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小宝——”小孩的母亲从厨房出来,喊他,“过来吃饭了。” 平房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端出木桌,三个人自顾自上桌吃饭,谁都没人管这边。 柴火房里,程珩一温声细语,唤着上的女人。 “陈阿婆,我看看你的眼睛。” 陈三妹缓缓撑着眼皮,睁开眼。 柴火房的光线昏暗,她望着一身白衣立在她面前的程珩一。 “是你啊。”陈三妹的声音嘶哑,动作迟滞地从上坐起。 程珩一从医疗箱里找出小手电筒,检查陈阿婆的眼睛,很典型的梅毒眼症状。 陈三妹并不在意自己的眼睛能不能治好,她身上的病多了去。 陈三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沈村长的孙子,幸好是出息了。 她记起程珩一的亲爹,外乡人,长了一张骗人的清俊脸蛋,有一天摸黑想来光顾她的生意。 陈三妹知道他跟沈村长的女儿好了,还把人怀孕了,她用扫帚把男人打了出去。 沈村长是村里唯一没有看不起她的人,她懂得知恩。 程珩一在给陈阿婆看诊时,岑眠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 她很喜看程珩一给病人看诊时的样子,温柔耐心,似君子温润如玉,对待所有的病人,都一视同仁。 看诊结束,程珩一留下了药和手写病历,事无巨细地叮嘱相关注意事项。 陈阿婆道了一句:“麻烦你了。”便又躺了回去,佝偻着背,蜷缩在昏暗里。 程珩一走出柴火房。 岑眠凑到他身边,小声问:“你有现金吗?借我点钱。” 程珩一看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一百。 白溪塘里的人习惯用现金,他一般出门都会带钱。 “就这些,够吗?” 岑眠拿了钱,转身进了柴火房,把两百块钱给了陈阿婆。 走出这家时,岑眠听见柴火房里发出喊叫,一声接一声,仿佛黑暗里苟延残的垂死老兽。 院子里吃饭的女人骂骂咧咧:“丢人现眼的老东西,怎么还不死去。” 男人催她:“赶紧去看看,吵死了。” 女人放下筷子,带着气走进柴火房。 陈阿婆躺在上,颤颤巍巍伸出手,把那两百块钱给了女儿。 哺育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一如她过去那样。 年轻的时候早早做了寡妇,干着上不得台面的营生,把儿女拉扯长大。 女人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张红票子,很快进了自己口袋里,脸上没了刚才的气,甚至去厨房拿了个碗,给陈阿婆打了菜饭,送进去。 岑眠本意是想让陈阿婆自己拿着钱,去买吃的买用的,没想她转手便给了儿女。 两百块钱,换来了一点好脸。 岑眠不知道这样的一点好脸能持续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她收回目光,轻轻叹出一口气。 程珩一听见了那声微弱叹息,蜷了蜷手,亦无能为力。 他们离开时,夕西下,落坠落于连绵朦胧的青山之间,天空染上一层血的雾霭。 岑眠拿上洗漱用品,去了沈家新宅,借了赵澜的卫生间,洗了澡。 赵澜正在和丈夫打电话,温情脉脉,声音传进了卫生间,岑眠的耳边,却只回响着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说着脏死啦。 洗完澡,岑眠回了老屋。 程珩一已经做好了饭,沈平山踩着饭点回来,今天他下棋赢了梁叔,高高兴兴的。 晚饭吃完,天全黑了,白溪塘没入黑暗。 村里人到了晚上睡觉早,沈平山早早就回了房间。 今天放晴了,程珩一出门前,把岑眠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晒过,这会儿已经干了。 岑眠晚上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的腿不舒服,上楼梯时,扶着栏杆,一瘸一拐。 程珩一还要去地里给菜浇水。 虽然昨天下了雨,今天的烈,到中午时就把地烤干了。 岑眠走了一天,早就累得吃不消了,趴在上,脸埋进枕头里。 被太晒过的枕头柔软,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她的意识模模糊糊,有些困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岑眠睁开眼,慢腾腾滑下,打开门,看见程珩一站在门外,提着一个木桶,装了半桶热水。 程珩一:“泡下脚。” 岑眠微愣。 “你不是腿疼吗?”程珩一走进来,将木桶放在边,“用热水泡一泡,会舒服些。” 岑眠抿抿,在边坐下,扯了扯睡,慢腾腾把脚伸进水桶里。 水烫得扎人,她一灵,两只脚踩回了木桶边沿。 “烫吗?” 程珩一弯,手指尖碰了碰水,目光落在了那两双白的小脚上,被水浸润过一遍,折出晶莹光泽,指甲像是贝壳小巧致,透着淡淡的粉。 他晃了一瞬神,眼睫低垂,敛去了瞳孔里的情绪。 程珩一直起身,“我去打点凉水上来。” “不用,等一会儿就凉了。”岑眠脚尖又探进水里,还是烫,就只轻轻挨着水面,来回划水,想着让水凉得快一些。 岑眠的脚底心被烫得绯红,水珠溅到她的脚背,顺着细腻如象牙的肌肤,滚落回木桶,起圈圈涟漪,在碰到桶壁时,折返漾。 狭小的桶内,在她不知不觉里,早就起了惊涛骇浪。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