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了?”岑眠不喜沈香凤这样动不动就否定自己的孩子。 “学校红榜都贴了,吴柯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都是第一。” 沈香凤脸上闪过那么一丝的得意,嘴上却并不承认:“那有什么,白溪塘学校一个年级就十几个学生。” “你也别蒙我。”她看一眼程珩一,“人家是在城里上的学,已经是城里人了,我们乡下没那么好的条件。” 岑眠发现,她竟然说不过沈香凤。 她没办法去说什么读书改变命运的话。 她生来就在罗马,没有见过从像白溪塘这样的地方,走到罗马的人。 离开时,沈香凤留程珩一吃饭,他婉拒,同岑眠一起回家。 岑眠最后看了一眼吴柯。 吴柯瘦弱的身板,在田地里拉出一条瘦长的影子。 他的脑袋耷拉着,从说完那句“我想上大学”之后,在沈香凤一句又一句的话里,变得无比沉默。 岑眠心里不是滋味,走出田梗时,拧了拧程珩一的胳膊。 “你刚怎么一句话不劝。” “我们没有立场去劝。” 在沈香凤眼里,无论他们劝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疼。 岑眠对上他的眸子,清明通透。 许久,她挫败地低下头。 程珩一知道她难过,抬手在她脑袋上了。 岑眠不高兴,甩掉他的手。 她想起吴柯沉默而执拗的背影,鼻子有些酸。 岑眠的共情能力很强,很容易受到身边人情绪的染。 程珩一静静看她,沮丧地垂着眼,出眼皮上那一颗浅褐的小痣,角抿成了一条线。 回去的路上,程珩一走到一半,叫岑眠先回去。 岑眠心情不好,没应声,也不问他去哪,自顾自地往老屋走,像是连带他也迁怒上了。 次,岑眠去上课,因为受了不少挫败,显得没打采。 后头有人喊她。 “岑老师——” 岑眠回过头,看见吴柯朝她跑来。 她愣了愣,注意到他肩膀上背着的书包带子。 “你怎么来上学啦?” 吴柯在她面前站定,气息微,有些腼腆地摸了摸平头脑袋。 “昨天晚上刘校长来我家,说是有一笔来自社会人士的匿名捐助,想要资助一名学生上学,一直到上完大学。除了资助上学的学费以外,每个月还有一千块。” “刘校长说我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这个名额想给我。” 吴柯笑笑:“我妈一听上学不要钱,书读的越久,钱还越多,比种地挣钱,就让我回来了。” 岑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替他高兴:“那太好了呀。” 刘校长昨天怎么不跟她说,早知道这样,她也可以匿名捐助。 吴柯点点头。 “对了。”他想起什么,“岑老师,这件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 “刘校长说被其他人知道了,会多事。” 岑眠理解刘校长的顾虑,毕竟这是一笔长期且不菲的资助,其他人知道了难免心里不平衡,尤其是吴柯家,在白溪塘本来就不受待见。 “你放心。”她说。 吴柯仰头,犹豫了两秒,开口说:“岑老师,谢谢你昨天上我家帮我说话。”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帮到忙,却得了他的一句谢谢。 岑眠羞愧,摆摆手说:“不用谢我,还是谢谢那位资助的好心人吧。” “嗯!”吴柯重重地点头,“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他。” 岑眠今天的课是上午一二节,下午一二节。 上午三四节课是周立业的数学课。 周巧的案子,周巧母亲嫌丢人,不愿管,一直是周立业来回跑。 周立业接到派出所电话,临时要去一趟镇里,跟岑眠换了课。 案子的进度缓慢,警方审问调查之后发现,张胜似乎并不是初犯,周巧也并不是最近才与张胜发生关系。 如果时间早于周巧年十四周岁,不管怎么样,张胜都得直接定罪。 但现在这个时间,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难以追溯。 警方办案的一切信息,都是要求严格保密,但与案件相关的人员,人多嘴碎,不知怎么的,这件事情就传开了。 课间休息时,岑眠在老师办公室,听见其他人的小声议论,觉得烦躁,拿上教案,去了教室。 路过走廊时,岑眠看见林皓拿手指戳吴柯的肩胛骨,一副找茬的模样。 岑眠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至于她一个代课老师,有多少威慑力,可想而知。 林皓双手兜,耸耸肩,不过是悻悻走开,等下一次挑个岑眠不在的时候再找茬。 三四节课,上的是作文课,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 大概每一个学生,都写过那么一篇关于梦想的作文。 也许是教育者希望以此,作为梦想的启蒙,让年轻一辈找到为之努力的目标。 但现实常常是大多数学生在还没有找到这个目标时,便被教育者催促着,提起笔,仓促写下一个所谓梦想。 最后记录了梦想的作文纸,最终被成一团,滚入不知名的角落,落灰积尘。 上作文课,对于老师来说很轻松,只要坐在讲台上,看底下的学生们写就行。 岑眠托着腮,看他们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思绪飘远,想起了她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 岑眠高中的语文老师,是一位从业多年的老教师,对教育抱着一腔热情。 高一上学期的某节语文课,叫他们写“我的梦想”,好像生怕她的学生,没有梦想,找不到努力学习的意义。 那时岑眠难得认真地写作文,她一字一顿,写下了她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医生。” 作文写到这里,她的笔滞住,不知道往下写些什么。 岑眠想当医生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想要治好母亲的眼睛。但她不愿意把家里的事情,写到纸面上,供别人去看,去打分。 两节作文课结束,她了只写了一句话的作文纸。 第二天,作文发下来。 作文纸从前往后传到岑眠这里,剩下一张她的,一张程珩一的。 她的作文拿了零分,程珩一的作文拿了59分。 高考作文占分60分,他拿的是一个近乎分的分数。 而在她空白的作文纸上,语文老师用鲜红的笔,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笔锋有劲,问号的那一点,甚至划破了纸张,透出落笔人的情绪。 “……”岑眠转过身,把那张59分的作文纸递给程珩一。 “你真的是这个梦想吗?”她问。 程珩一正在写手头的奥数卷,听见她说话,抬起头来。 “什么?” “你的作文,想要当航天员。”岑眠刚才无意瞥见。 程珩一放下笔,接过作文纸,看一眼分数,很快把作文进屉里,并不在意。 “哦,不是。” “那你写这个?” “写这个能拿高分。”程珩一摸透了套路,知道挑老师看的东西写,比如崇高的理想,崇高的奉献神。 “……”岑眠才知道原来写作文也是可以说谎的。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她问。 程珩一的食指抵在圆珠笔上,摩挲两下,没想出来。 他耸肩,“谁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呢。” 虽然岑眠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想当医生这件事情,悄悄在她心里扎了。 她难得开始认真学习。 上高中后的第一次月考,岑眠的成绩是吊车尾。 没办法,她的底子太差,不是靠一天两天能够弥补的。 语文课上,老师发卷子,按照分数高低叫人。 第一个叫到的是程珩一,岑眠是最后一个,她耷拉着脑袋,上去领卷子。 语文老师的目光斜斜,睨着她,当着全班人的面,讽刺她:“就你这样,还想当医生?你连像样的医学院都考不到。” 岑眠的脸瞬间涨红。 语文老师轻飘飘的一句话,令她的那一点小小的梦想,变得可笑起来。 岑眠回到座位里,埋着头,闷声掉了一滴眼泪。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