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追溯起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安宰彦、又是什么时候查觉到他我的,那大概是在他高三下的一个假。 那天,我一如既往到了对我而言更温暖的安家。安宰彦不在,接我的人是安宰彦的小妈,她说他四月初的时候成年了,现在正在监理所考驾照。 虽然说对方是他的「小妈」,可是,安宰彦说过,在他在国外生活的那十几年,几乎都是这位小妈跟她女儿,也就是安宰彦直到出社会还是往最密集的二姊安筑寧,两个人跟他住在一起,照顾他、陪伴他的童年的。 当我第一次发现安宰彦会把「妈」这个字用在不同的两个人身上时,我没有多想,就直接问了他为什么。而大概也是因为问的人是我的关係吧,他如实地回答,一个是生理上的,另一个则是心理上的。 那时候的我当然没有听懂,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而他笑着了我的头,说,那是他比我还要「幸运」的意思。 「因为你有两个妈妈吗?」我稍微把这个状况套在自己身上,猛地摇头,「不要……我才不要有两个妈妈……一个就很难受了。」 他那时只是浅浅笑着没有多说什么。大概这对于和我背景相似的他,也是很难解释的问题吧。 我后来在跟安家越来越密切的往中,渐渐明白了他当时话中的意涵。 在与他生母的时候,我常常觉她就只是因为我家里的关係,而对我好。见到我的时候,往往问起我家里其他人的事情,没怎么问起「我」——明明我才是在她面前的那一个人。 可是,在与没有名分的他小妈、或者他二姊相处的时候,她们都会跟我聊「我」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在我跟她们抱怨小五小六女生三八的忌妒心时,她们也安抚我,说等我越长越大,碰到的类似事件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唯一要记得的,就是那是因为你太好了,好过她们太多了,所以她们才会讨厌你。 儘管只是安的话,但对我这种子,实在是很入耳。 而偶尔,当我问起安宰彦在学校有没有「变好」的时候,她们也会说还好有我的关係,他是真的改变了。 所以他才说他比我幸运。 他有一个跟我的妈妈一样的妈妈,却也有另外一个会真正关心他的母亲。 不过,儘管我们出身背景已经极为相似了,他和我不同的点,还有他的父亲与哥哥。 安父不顾他意愿擅自施加在他身上的沉重寄望、还有与之矛盾的大哥的慾念与妒意,通通把他得不过气,以离经叛道的行为来逃避这些打从出生就被写好的剧本,很笨拙却又很直接,也因此在如愿以后,也留下了许多后患。 那一天就是这样。刚考完驾照的安宰彦,随即就收到了来自陌生号码的简讯,对方声称是学测前夕被他打伤、近才康復出院的那名国手,并且附上一张拍有浅紫发夹的照片——那是我最宝贵、最常带的手作发夹。那些人宣称我人就在他们那里。 那枚发夹是我的家政作业,在製作的时候安宰彦就在我旁边目击了整个过程,包括我前几个做失败的、后几个开始慢慢变好的,最后是这一个我自认做得最完美、顏也是最好看的紫发夹。 「嗯?你喜紫?」在我完成作业向他炫耀的时候,他正坐在他家客厅沙发上,边看着电视边替腿上的轻微擦伤上药,看见我刚别上去的发夹,随口一问。 那时的我觉得哥哥简直是笨蛋,大笨蛋,猜不出来吗?就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哥哥那一天,哥哥跟我介绍的花就是紫的啊!不然我本来是比较喜粉红的! 我哼了哼声没有回答,只是昂起头问他,「我这样子好看吗?」 「你不是说大家都觉得你是学校里最漂亮的那一个,很多男孩子都喜你吗?」 哥哥反问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讲后面那一句的时候,却有些不自然。 我哼了哼声,「那些才不重要,我在问的是哥哥你!」 「好看。」安宰彦伸手,帮我把发夹的位置调了调位,「你长大以后还是会很漂亮,更漂亮。」 并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客厅后方镜子倒映着的我的脸,竟然也红了起来,热热的,是只有在见到哥哥想到哥哥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 然而那枚发夹竟然落到了那些人手上。 人还在监理所的安宰彦慌了,但又不能直接定论我百分百就在他们手上,搞不好只是虚张声势呢?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我家。 一直被我妈唾弃的、走上歧途的安家么子,当时是第一次进了我家的门,但却没有见到我的身影。 邵韩樱还能够去哪里? 杂货店、超商、学校、图书馆……在从我家走出的那短短几秒,他脑中冒出了许多的猜想。难道要一个一个慢慢找吗?还是直接跟他们槓上比较快?到底怎么做才可以把对我的伤害降到最低? 思绪一片混,然而下一秒,转身,他便看见了刚从他家中走出来的我。 当时的我只是要去超商买巧克力,书读了好久好累呀,哥哥也不在家里头陪我……可是走出来的时候,却刚好看到哥哥回来了。 但哥哥的模样却很反常,我脑子都是疑惑,还来不及问出口,哥哥就大步跨向我,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突然被去了重心,弯下了身体,头抵在了我的肩窝,紧张发颤的双手在抱住我以后渐渐趋于缓和。 我应该说话吗?还是安抚他呢?可是哥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气将安静锁住了很久,安宰彦的声音才终于传了过来。 「你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有什么不测的话我真的会疯掉……」 哥哥是在担心我?很担心、很担心我? 明明我也不是哥哥的谁,但为什么他会为我担心成这个样子? 那样子奇怪却又不无道理的想法,又一次窜进了脑袋。 学校里的女生,有很多都因为她们喜的男生喜我,而对我充了忌妒心……那么哥哥呢?哥哥不是我的家人,却比我的家人还要担心我,所以说哥哥他也是吗,也是喜我? 因为喜我,所以总是陪伴着我、担心我、怕我出了意外,哥哥如果不是喜我的话,那么学校里那些给我送糖果的男生,通通也都不能叫作喜了。 那我想,我也喜哥哥。 因为我不想看到哥哥因为我,而这么难受的样子。 「哥哥……没事的,我就在这里啊。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不是吗?」 「……嗯。」他点头,「对了,你的发夹是不是不见了?」 我摸了摸我垂下的瀏海,惊讶又欣喜地,马上换上了笑靨回应:「对啊,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哥哥你有看见它吗?」 「应该是之前掉在巷子里了……」安宰彦选择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过去了,接着他蹲了下来,与我平视,「我带你去买材料,我们再做一个,好不好?」 「我不止要一个,我要很多个!」 「好好好,都听你的……去把拖鞋换掉,我骑单车载你。」 「啊?不是考了驾照吗?」 「没那么快领到。」 「可是以前我看过很多次哥哥你飆着机车回来……」 「载你不一样。」他催促着我,「两分鐘内,我在门口等你,没出来的话就不陪你了喔。」 「欸……哪有这样的!」 那时的我匆匆忙忙地跑进家门内,随便了一双袜子套上、穿上鞋子,只不过一分鐘的功夫。 但我却没有直接走出去。 对着手錶,看着分针跑了五格以后,我才安心地踏出家门。 哥哥还是站在门外。 两分鐘规则什么的……才没有,哥哥明明等我等得很开心。 「啊,两分鐘刚好到了。」骗人,我有手錶的。「上来吧。抓紧。」 很久很久的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脚踏车双载其实也是违法的。而当时的安宰彦也不知道。 反正快乐不违法,在单车后座抱了哥哥整路的我,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幸福也可以出现在家以外的地方。 而那种幸福的源头,叫作喜。他喜我而我也喜他,这就是幸福的其中一种形状。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