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阡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弟弟到底是有多天真? 母亲痛苦烦躁地按住额头:“我哪里知道你们…… 你们拍这种不清不楚的戏!” 谭阵躬身朝前,看向她,说:“妈,我想拍这样的电影,它让我觉到很真实很释放,你如果认真看了,应该支持我。” 母亲抬头睨着他:“谭阵,你忘了你当初要报考电影学院时和我保证过什么,你说你什么都会听我的,我才会支持你,我用了多少时间说服你爸爸,我对他保证过什么,你现在是全忘了吗?要是你爸知道你拍这种片子,还有你爷爷…… 你要怎么跟他们解释?!你现在居然和我说你想拍这样的片子,这世界上是没有别的好片子给你拍了吗?你要这样自毁前途?!” 谭阵在那一刻转向了沙发对面,谭阡接收到了他极尽隐忍的视线,知道那是在向她求助,可这一次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帮他,去打这一场注定要失败的仗。 不是只有母亲反对他,父亲也绝不会同意的,爷爷…… 爷爷现在不管在家里人还是外人面前都几乎不提谭阵的名字。谭阵当初执意要参加艺考,那个时候父亲烈反对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要不是母亲哭着求情,各种保证,要不是父亲足够母亲,谭阵本不可能有机会成为演员。 所以她也会想,母亲这次的态度再不讲理,但她到底曾为了谭阵那样妥协、恳求,顶着巨大力,甘愿受人白眼,只为了让谭阵能去追梦。谭阵为什么一定要拍《稳定结构》,不接这个剧本,一切本来都好好的。于是她退缩了,帮腔了母亲,小声说了句:“谭阵你少说两句吧。” 说出这句话她都不敢去细看谭阵的表情,知道他一定失望无比。 谭阵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响起来,是微信的视频通话,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母亲和她都一眼看见了,屏幕上跳出的是盛野的名字。 谭阵迟了一拍拿起手机,母亲在这时冷冰冰地道:“挂了。” 谭阵皱眉看向她。 母亲说:“我让你挂了。” 甚至明知故问地问,“什么人让你急得现在就要视频通话?” 谭阵只好拒绝了通话,在微信上回了个:忙。 盛野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谭阡没看清跳出来的绿话框里写着什么,母亲显然也没有机会看到,谭阵手一张开就把屏幕完全盖住了,并顺势按下了关闭屏幕。 母亲的脸比之前更黑了,忽然说:“以后别和盛野来往了。” 谭阵愣住了,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抬眸看向母亲,连谭阡都愣住了。 “为什么?” 谭阵问。 母亲瞥他一眼:“你说为什么?” “他只是和我搭戏而已,” 谭阵说,“你是要我和参加这部电影的所有人都划清界限吗?” “别人我不管,” 母亲说话的语调都带着一丝扭曲,“只有他,你绝对不可以来往。” 谭阵摇摇头站起来,他不想再待下去了:“对不起,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做不到?!” 谭阵冷静地道:“因为你的要求没有道理。” 母亲冷笑:“没有道理吗?那我怕你假戏成真算不算道理?” 谭阵的背影蓦地停住。谭阡终于也受不了了:“妈!!” 母亲跟着站起来,看向谭阵的背影:“我觉得你们可疑!算不算道理?!” 第22章 别墅外两道车灯靠近,灯光照亮细如牛的雨丝,谭阡才意识到下雨了。更糟糕的是父亲回来了。她看向客厅里剑拔弩张的两人,希望他们不要当着父亲的面再争执了。 父亲进门看到这个架势,奇怪地问:“怎么了?” 母亲总算收敛了脾气,状似平淡地道:“我让他不要和他们圈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早点找个合适的女生定下来。” 那声 “女生” 说得很刻意。 父亲走过来放下电脑包,上下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谭阵:“怎么了?他和哪些三教九来往了?” 谭阡到不适,总觉得父亲打量谭阵的眼神就好像谭阵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物件。 “他拍的那部戏,本子没拿给我看,” 母亲在沙发上坐下,一副疲惫不堪的语气,“拍出来七八糟的,从导演到演员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我让他不要再和这些人有来往,他还顶撞我。” 谭阵始终克制着没有出言反驳,他为了什么在克制,谭阡比谁都清楚。谭阵今天戴着副框架眼镜,他有电影演员独有的那种深邃人的目光,透过镜片会显得更加冷静有迫,她也看出母亲有意斜着身子坐,是不敢与他对视。 “是吗?” 父亲有些诧异,“是和盛野拍的那部?” 谭阵挪开了放在母亲身上的视线,冲父亲不冷不淡说了声:“你在问我吗?” 谭阡心头一个灵,她听出了谭阵心里的火,但这样的态度太不明智了。趁父亲没有发难,她及时帮答了声:“是那部。” 父亲扫了谭阵一眼,没说什么,问她们:“那片子怎么个七八糟法?” 谭阡还想帮忙解释,却被母亲抢先道:“就是那种…… 为了博人眼球拍得很出格的片子。” 父亲皱眉:“盛野那孩子应该……” “盛野是同恋。” 母亲冷冰冰一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 父亲的脸顷刻就变了,谭阡也吓到了,看向谭阵,谭阵难以置信地转向沙发上的人,口几度起伏,一开口声音沉得可怕:“谁说的?” 母亲还是不看他:“哦,他不是吗?” 谭阵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了一般:“妈,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母亲执拗地维持着那个坐姿,纹丝不动。 谭阡看着谭阵,能到他浑身怎样的充无力。他说:“我不管你怎么看他,我只知道他是个很优秀的演员,我和他来往看中的是他的人品,他的天赋,不是别的……” “这么说就是了?” 父亲黑沉着脸道。 谭阵闭目沉息,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这和他——” “当初为什么反对你踏入这个圈子?” 父亲本不由他分说,“你看看你在演艺圈都认识了些什么人?以后别再和这样的人来往了!” 谭阵一直等父亲话音落下许久,才重新开口:“我可以说话了吗?” 他语中带着刺,父亲不是听不出来:“你还很有道理吗?” 谭阵只说:“这是我的友圈。” 他强调了 “我的”。 父亲抬头打量谭阵,面讽刺,谭阡莫能助地看着这一幕,谭阵比父亲高出那么多,但在父亲面前他依然是那个卑微的,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少年。他不是不想反抗,但是束缚着他的枷锁太多了,他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顾及这个家,顾及每一个人,即便愤怒,他最后都要把自己拉住。 “你的友圈?” 父亲高声道,“你当演员就是为了和这些人友吗?你考影视学院时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要么就给我和这些人划清界限,要么就不要再当演员了!” “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谭阵问。 “有,” 父亲冷冷一抬眉,“第三种选择就是你和这个家断绝关系。” 母亲显然也被这说法吓到了,怕谭阵冲动之下真的忤逆他的父亲,终于想到要息事宁人:“所以我才提醒他啊,” 她放缓了语气,显得那样苦口婆心,“那些上赶着来接近你的人一定要多留个心眼,这片子非得你来演吗?找不到别的演员了吗?他介平安能找到盛野这个新人,他找不到别的新人?你傻不傻呀谭阵,他们就是让你来为这个片子背票房的!介平安和盛野很明显就认识,他是为了捧这个新人才搭上你的。” 父亲接着道:“谭阵,你妈说让你早点定下来,我一直说你还年轻,不慌这几年,但是你往的对象必须是圈外的人,这点你记住,你别给我找个戏子回来……” “我妈以前也是戏子。” 谭阵淡淡道。 父亲瞬间黑了脸:“你说什么?” 谭阡怕谭阵真的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小声道:“谭阵……” 她冲他摇了摇头,算了,忍一忍吧。 谭阵终究没再说下去,只看了两人一眼,说了声:“我上去了。” 谭阡看着他独自上楼,那背影比他拍了一天戏还更疲力尽,对谭阵她是愧疚的,不只为这一次没有站在他那一边,还有一个更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大谭阵整整八岁,早过了适婚年龄,家里人对她单身至今一直颇有微词,但没有人知道在内心深处她其实很恐惧婚姻,不结婚父母自然不会同意,但她想着,反正谭阵是会结婚的,只要谭阵不出什么差错,就不会有人特别关注她。她的懦弱是因为唯恐炮火波及自己。 几天后她见谭阵一个人在卧室里收拾东西:“你要出去?” 谭阵没有抬头,将行李箱盖上提起来,出拉杆,说:“我搬出去住一阵。” 她很理解他,也没说什么再劝他,只说:“你给我一个地址吧。” 说真的,真的怕谭阵会拒绝,但他只是从屉里拿出便签,从桌上了支笔,没有犹豫地写下了地址给她。 接过便条时谭阡既愧疚又动,低头看着纸条,都不敢去看谭阵。 地址在富山山庄,她有些惊讶,不知道谭阵在富山有房产,谭阵看着她手上的纸条,说:“去年买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歉意,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也一样,” 谭阵看着她,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谭阡心里愧疚极了,想你怎么反过来向我道歉呢?但她其实明白那句 “对不起” 是在为即将丢下她一个人在家而歉疚。她想对谭阵说你不需要对我抱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但又心虚到说不出口。 但只有一点,她无论如何都会做到,谭阵所有的秘密她都会为他守口如瓶。就像小时候一样。 第23章 谭阡请介平安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点了单等咖啡时介平安低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谭阡觉今天一整天都在听别人和她说对不起,为一些谁也没办法把控的事,但好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负有某种责任,谭阵和盛野的命运是他们这些蝴蝶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扇动翅膀后的连锁反应。 陈博涵怪自己没有早点察觉出谭阵的异样,介平安多半是怪自己为什么要拍那部《稳定结构》了吧。 他们好像都忘了,谭阵和盛野是两个活生生的,会自己去选择,去的人。 “你妈妈一直怪我,” 介平安垂头丧气,脸愧意,“要不是我让谭阵认识小野,他们可能就不会……” “介导,” 谭阡问,“我能问问您和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到这一步,大约也是没什么好瞒的了,介平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我们以前是一个剧团的,后来剧团做不下去了,几年后你妈妈就结婚了,也不再演戏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淡了。” 服务生来上咖啡,两个人都默契地暂停了谈,默默看着那两杯美式放到桌上,服务生道了声 “慢用” 离开。整间咖啡店里,好像只有他们这一桌气氛最凝重。 谭阡心里清楚,介平安这么说是为了给母亲留面子,其实多半是母亲主动疏远了他们,从她有记忆起,就没见母亲和以前一起学过表演的同学,和在剧团共事过的同事有过什么联系。她也不可能再和他们有什么联系。 介平安言语之中依然有所保留,谭阡没有再追问,而是试探着说:“我妈之前不同意谭阵和盛野来往,她说…… 盛野是同恋。” 介平安皱眉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清楚,盛野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也认识他父母,我是真没看出他喜男生,他应该是喜女生的吧……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太过入戏了,后来我也开导过他,我以为他都想通了。” 演员都会这样入戏吗?谭阡很想问,谭阵也是因为入戏吗?他拍过那么多戏,演过那么多角,一直是收放自如的,这部戏为什么会是例外? 她观察着介平安的表情,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您当初为什么会选盛野来和谭阵搭戏?” 介平安沉了口气,缓缓道:“我当时一直在物孔星河的演员,也问过谭阵的意见,那时我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让盛野来演,毕竟他和他父亲有过约定,但是我们挑了一圈新面孔都觉得很勉强,我就和谭阵说其实还有一个人选,然后我带他去了剧院。我们一起看了盛野的话剧,谭阵看完就和我说我觉得就是他了……” 带谭阵去艺海剧院之前,他就和谭阵说过盛野没演过影视剧,更别提电影了,看完《一个演员的一生》,谭阵十分不解,问为什么这么好的演员甘愿一直演话剧,甚至问他:“他很热话剧吗,还是看不起影视剧?” 介平安没有对谭阵提盛野父亲的事,觉得那不该自己这个外人来说,就只说了盛野也是 ctr 电影学院毕业的,是他的师弟。谭阵显得很吃惊,但似乎也更想不通了:“他是学表演的,形象也很适合影视剧,所以为什么不尝试拍影视剧呢?” 介平安不知如何回答,彼时舞台上盛野再次出来向观众谢幕,谭阵也再次转向了舞台。 “…… 太可惜了。” 掌声雷动中他一个人低声说。 那天演出结束后他陪着谭阵一道去了后台,剧院附近有一家花店,来看剧的剧时常会在这家店订花,去后台前谭阵就先买了一束玫瑰,因为他不方便自己去买,花是介平安代买的,介平安没买花送过人,去之前问谭阵买什么花,谭阵笑着说别买菊花就行,介平安还是一脸茫然,谭阵想了想,说:“贵一点的吧。玫瑰吧。”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