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隐怔愣片刻,旋即轻声答道:“顾相深得圣上器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忍不住悄悄向贵妃望去,而贵妃只是神淡淡,仿似适才只是随口一问。 墨隐忍不住问:“娘娘见过顾相?” 观月的指尖落在了一对合金抱珠的耳坠上,那坠子金光耀耀,在旁人看来或许庸俗,但她向来喜这些。 “未曾,只是往在闺中便听过顾相盛名,有些好奇罢了。” 顾相这样的人物,是燕朝百年难得的奇才。论风姿相貌,丹青国手难绘其玉骨皮貌;论诗才文格,恐怕也只有年逾古稀的大儒杜老可与之一较。 墨隐曾在先皇后的千秋宴上远远窥得过顾相一眼,彼时顾相身着一袭青道袍立于万花丛中,墨隐只觉他身旁的花草暗淡,牡丹也失了颜。 也难怪连贵妃娘娘都想瞧瞧顾相风姿。 “娘娘喜这个?”墨隐将那对合金抱珠的坠子递到贵妃手上。 观月接过坠子,放在掌心瞧了瞧。不知怎得想起那顾珩的一袭雪袍和袖间青鹤。 她想了想,将金坠子放回托盘,重选了一对更为素雅的绿松石坠。 “用它吧。” 夜风抖落檐下的灯摇曳的光缕,观月身着曲水纹织金缎锦裙,墨隐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同走向骊台。 骊台的形貌已在月下逐渐明晰,与灯火长明的骊台相比,就连月也黯淡了几分。 为了造骊台,人丁死伤无数,但到底永久地留下了这座酒楼台,它将成为燕帝荒无度的见证,向后人昭示着暴君罪恶的行迹。 观月敛裙迈上了骊台的长阶,台顶早有内侍等候。 “贵妃娘娘,请。”内侍躬身相,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观月跟在内侍身后向殿内走去,一路上只见女子的珠履像小山般相叠在路两旁,数不清究竟有几双。 脚下渐渐沉重起来,愈往里走,观月听见女子笑与弦乐融声则愈清晰,调和出且靡的曲调。殿内瑞兽熏笼缓吐出暧昧的香气。 今夜的盛宴,好似不像观月料想的的那样轻松。 甫一入殿,观月便看见殿内挤了曼妙女郎,她们穿着骨的纱裙,个个丰姿冶貌,斜倚在王公贵臣的怀中与之调笑。她们中不乏从勾栏中出来的媚娘,竟还有燕中低位的嫔御。 这分明是一场上下同乐的合宴。 观月不自觉望向殿上高座,那位以荒昏庸而闻名的帝王,正躺在一位美人怀中,像只嗷嗷待哺的小兽,贪婪地仰头叼她指间的红果。 这是观月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香场景,只到耳畔像火烧般羞躁的热。 她撇过脸去坐了下来,并未发现她的所有举动都被顾珩看在了眼里。 顾珩坐在燕帝的身边,穿覆苍青道袍,上面绣着四合如意云鹤暗纹,玉拂尘规整的摆置在他的膝旁。他静静坐在那儿,专心地把玩着掌间的羽觞,殿内的声酒乐似乎与他无关。 即便潜于浮华之下,游于苍狗之间,仍然干净的像是不染世俗的一掬清泉,又如遗世独立的仙人。 半晌,他似乎对那只羽觞没了兴趣,将其随手放在案上。 而后,对燕帝落下轻飘飘的一句提醒:“贵妃娘娘已到了。” 高座之上,燕帝终于肯从美人的前抬起头来,酒气熏得他面通红。 “贵妃?在哪呢?” 观月不愿惹人注意,坐在角落里已久,可眼下却不得不走向殿前问安。 光之下,那身织金缎裙衬得她身段窈窕,清丽合宜,在一众紫燕黄莺之间,更显得绝俗。 更糟的是,她生了一双勾人的含情眼,即便只是寻常一眄,也着无尽的柔情,恐怕就算是世间最无情的男子,被她看上一眼,都难以把持。 “妾拜见陛下。”观月行礼时,领口处出半截肌白若雪的秀颈,招来了不少男人含深意的目光。 也同样引来了燕帝的注意。 “美人,快到朕身前来。”酒气朦胧间,燕帝恍若望见仙子下凡。 “美人”?好潦草的称谓。观月勾出一个不失体面的笑,迈上玉阶,刚走到燕帝面前,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进怀中。 秦观月想过各种姻缘会的开端,却对这种勾栏曲水般的恩宠恶心至极。 她不想再失了体面,或者说,秦观月从来也没有体面。 燕帝身上的浓烈酒气,和他鬓角的白发,无不让观月到反胃,更何况,文武众臣还在身边看着。 年轻的女子总是那样美好,燕帝望勾的目光在观月身上连。 “陛下,听闻贵妃娘娘善舞,今不如就请娘娘为陛下舞一曲助兴吧。”淑妃往自负美貌,今被观月抢了她的风头,心有不。 淑妃此话一出,殿下有好事的臣子纷纷附和,分明也是想看贵妃一舞。 “淑妃娘娘此话不假,若此女技艺尚佳,我便封她个第一舞姬。”开口的是右席次位的文官,可惜观月此时双颊作烫,一时无暇顾及。 秦观月屏息等待着燕帝对于这位触怒逆鳞的悖臣的发落,她想着,即便这混佞不死,也要当众庭杖,她心中轻蔑的一嗤。 但等来的是上下君臣相视,不约而同的拊掌而笑,秦观月没有料到,燕朝的,已朽败至此。 秦观月尊为贵妃,怎能在臣子面前随便献舞,岂非是有意羞辱她。今她若真在这殿上一舞,来只怕整个秦国公府都要遭人笑。 观月脸苍白,连带着呵气都有些发颤:“陛下,我……” 观月话未说完,便被燕帝打断:“便依卿所言,朕也有些子没看乐舞了,贵妃便去罢舞上一曲吧。” 话已至此,观月在众臣的注视下勉强地站了起来,她回身做好姿态预备接受羞辱。 只是此刻,她回眸间倏的望见了清明的月光,戏谑似地撒在殿前的白玉阶上,她余光一乜,看到了身披着月光的他。 第4章 在那瞬间,秦观月心中生出一种渺茫的期冀。 像将要溺毙之人抓住了块浮板,她将腔酿成眼中的乞怜,望向殿上那被月笼罩之人,虔诚地盼望他能救她于水火。 顾珩端坐在那儿,温情的烛光照着他的侧脸,映出了一张矜贵傲然的面孔。他淡淡地扫了秦观月一眼,目光落在了秦观月耳垂的绿松石坠上。 翠的像是秦国公府后院的竹。 她就是在那片竹林中与秦小世子举止亲昵,又对他口谎言,虚荣算计。 一个全无大智,空余美皮囊、卑劣心机的假狸猫,偏要装作幼承庭训,规行矩步的真小姐。 他不是佛圣,不该渡她。 顾珩看着秦观月垂眼站在那儿,像只将被恶扑食的鹂鸟,弱小而又无助,令人无限怜惜。 救她其实不难,只要他愿意开口,哪怕只是皱皱眉头,她就能得救。 可惜,他是覆霜载雪的高洁青松,不会为人间浅薄的光而动摇丝毫。 淑妃坐不住了,走上前拉住秦观月的手:“贵妃娘娘,妾身带您去后殿更衣。” 殿上的顾珩移开了目光,秦观月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她决然地转过身,昂首迈下玉阶,勉强在众人面前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骊台后殿,秦观月愤愤取下那对绿松石坠,随手扔在一旁。而后褪下裙,换上舞裳, 腔怒火熊熊灼烧着她的心,不甘与懊恼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顾珩与秦家小姐不是旧相识吗?如今“秦家小姐”有难,他怎能如此心安理得。更何况,秦观月与顾珩也有过一面之缘,于情于理,他都该出手相助才是。 顾珩果真和她想象的一样,是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窗外夜风拂动,树影婆娑,骊台隐有飘扬弦乐声起。 在众人或调笑或期待的目光中,秦观月身着一袭鸾纹正红舞裳,外罩一层绣金莲的薄烟纱,迤地的裙尾划过玉阶,金莲熠熠而绽。这舞裳仿似为她量身而制,包裹着她曼妙有致的玉体,行动间,有轻云风之态。 燕帝推开了身边喂酒的美人,直起身来,将灼灼的眼神黏在了贵妃的身上。 凤灯之下,衬得秦观月容貌更,肌肤宛如盛冬新落的雪,兰靥之上,黛蛾弯弯,红娇润。 顾珩的眼中飞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很快又沉寂如初,依旧端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伴着乐曲声,秦观月纤轻折,步下生香,长袖轻软若云,翩裙曳似轻风。那雪白纤细的玉臂,由袖中缓缓展出,葱指轻捻,如水中清莲绽于绿波。 淑妃气恼地握着酒盏,恨不能将其捏碎。 她本以为这位新贵妃身为国公嫡女,定会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在陛下和众臣面前失了分寸,引得燕帝大怒。 却不想秦观月不仅没有半句怨辞,反倒是像是将所有的不都化作了热情,随着乐曲进而扭转肢,活像一尾灵动的妖蛇,引了所有人的心魄。 秦观月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团火,点燃了殿内男子的所有念,他们像是饥饿的野兽,眼神中的望□□而又直白。 甚至更有甚者借着酒劲高声叫喊,面通红地说起污言秽语。 随着烈的动作,秦观月白的肌肤下薄染了一层人的红晕,雪脯如浪般微微颤动起伏。她用那双横渡秋波的眼,勾魂摄魄地望向顾珩。 不知为何,顾珩想起那秦观月凑近他时,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顾珩自宽袖下伸出手,握住了膝旁的拂尘,清癯的骨节下似乎藏着一股隐忍的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烦躁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他紧了紧手中的拂尘。 那些调笑的声音落入顾珩耳中,很刺耳,他不动声地皱了皱眉。 “好了。”顾珩突然沉声开口,殿中乐曲戛然而止,正在兴头上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殿上眉目疏冷之人。 原本舞乐升平的骊台沉寂下来,观月也停下了舞步,静静瞧着他。 顾珩慢条斯理地抚平袍上褶皱:“陛下龙体初愈,该回去服丹药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块沉石下,寂静的骊台,只能听见众人浅静的呼声。 没有人敢说话。 “咣当”一声,燕帝手中的青铜酒盏掉落在地,溅开一片浓酒。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才从酒劲里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几声。“时候尚早,贵妃这舞不是还没跳完吗?不如……” “臣陪陛下回。”顾珩不置可否地站起身,走到燕帝身旁。 燕帝颤巍巍地扶住顾珩的胳膊,二人将要离席,殿下却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 “顾珩!你没听见陛下还不想回去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装得清高无暇,实则就是一个权擅政的小人!” 秦观月不嘶了声冷气,侧目向那名醉臣望去。 观月认得出,他就是那个要将自己封为“第一舞姬”的文臣,真是酒壮人胆,连燕帝都对顾珩事事顺从,他怎敢如此放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