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的月下,她垂眸看着他手中的凉扇,目光顺着他的手腕上移,又看见那未被衣料遮盖的皮肤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 那些伤痕太深,有的深入肌骨,即便每都外敷草药,也于事无补。 秦观月心里又酸又涩,不是滋味,这些伤痕出现在顾珩的身上,实在是突兀。 屋里渐渐有些闷热,秦观月不忍叫醒他,小心地从他手中取出凉扇,试图为他扇风。 然而顾珩倏然睁开了眼睛,握住了秦观月的手腕:“谁?” 秦观月被吓了一跳,旋即明白顾珩是害怕有兵卒闯入,他像是时刻绷紧着弦,哪怕是微小不过的动作,都会让他警惕。 她轻轻拍了拍顾珩的手:“是我。” 顾珩盯着秦观月看了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眼里的厉慢慢褪去。 他缓缓松开手,声音有些低哑:“月娘,吓到你了?” 秦观月摇了摇头,顾珩看见她手中握着的凉扇,眼中出歉意:“太热了吗?我不小心睡着了,对不住。” “没有,你不要多想。”秦观月靠在顾珩肩头,在他手背上一道结痂的伤口上抚过,“你每夜都如此吗?” 顾珩避而不谈,只是接过秦观月手中的凉扇,又缓缓为她扇起风:“这几夜睡得好些了,张医师的药不错。” 适宜的凉风拂起秦观月的发,温柔地吹去那一丝燥热。 她抱着顾珩,两具身躯紧紧相贴,没有世俗纷扰,没有兵侵,似乎这只是夫间的再寻常不过的一夜。 但即大家都闭口不提,秦观月也知道,他们都心里都明白,这是只是难得不易的片刻安宁。 有那么一瞬,她盼着时光能够永久地停在今夜。 黑暗里,顾珩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响在耳边,秦观月聆听着,缓缓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夜海里。 “月娘,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秦观月睁开眼,长睫微微震颤。她埋首在顾珩肩上,看不见顾珩此刻的神情,也难以窥测他的心思。 然而她清晰地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不经意间悄然变快。 顾珩像是一片汪洋,沉寂在暗沉无光的夜里,看不见边际,也不知在无尽的黑暗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玄秘。 对于顾珩的身世,怜惜之余,秦观月生出别样的骇惧。 从前,她只当顾珩是个不谙风情的书生,即便有些谋略手段,但观其作派,应当也只是寻常的氏族郎君。 然而直到最近她才恍然惊悟,自己对于顾珩知之甚少,若是顾珩愿意瞒她,甚至能瞒一辈子。 那夜顾珩出现在庭院里,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直到顾珩的吻细密的落在身上,她才恍惚间真正察觉,顾珩回来了。 但她心中总有团疑云,当时她是亲自去过天牢的,天牢防守之严密,顾珩是怎么能从中逃的? 她是有过怨的,她和顾珩曾经那样亲密,甚至如今都有了顾珩的骨,可顾珩却未与她说起过什么。 可这些疑与怨,在她今夜看见顾珩身上的伤和那柄凉扇时,似乎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只要顾珩能好好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从何处来,又有怎样的过往,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珩郎,我不在意。”她紧了紧双手,凑得更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没有与你说真话,而是骗你说我是秦家小姐。既然这样,我们就都不要计较了。” 说完这句话后,秦观月到心里释然,想起初见的情形,她笑了笑,又道:“无论你从前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为了我们好好地活。” 凉扇悬在空中,忽然停止了扇动。 顾珩的眼底似有浅浅的亮光掠过,在半晌的沉寂之后,他又重新为秦观月摇扇。 “我答应你,会为了你们好好活下去。” 清晨又热起来,秦观月在燥热中清醒,睁开眼,顾珩已不在身边。 有身孕后她总是比往常更加,哪怕是一片落叶都能让她伤悲秋许久。 加之有了上次的不告而别的经历,如今她每次醒来,只要找不到顾珩,都会到无比害怕。 身子逐渐沉重,她在榻上唤了顾珩几句,却没有回声。于是顾不得穿衣盥洗,旋即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地,刚走到门前,墨隐便推开门,捧着一盆水进来。 “娘子要去哪?” 如今墨隐已改了称谓,不再叫她娘娘,而是该唤娘子。 秦观月扫了眼墨隐手中飘着花瓣的盥洗水,神焦急地握住她的小臂:“顾珩呢?” 墨隐似乎并不着急,反而对秦观月笑了笑。 她将铜盆放在木架上,蹲下为秦观月穿好鞋,扶着她的小臂来到铜盆前。 “娘子先盥洗吧。” 秦观月见墨隐避而不谈的样子,心里更觉得不妙,声音不提高了些:“不洗了,我要去找顾珩。” 她一把推开墨隐,急要往屋外走,被墨隐牵住了小臂。 “娘子。” 墨隐怕秦观月动了胎气,不敢再瞒,温声安道:“娘子别急,一会儿您就能见到丞相了。” 听见顾珩先前与墨隐吩咐过,秦观月稍稍放了心。但还是不顾珩与墨隐串通,将她蒙在鼓里。 秦观月随墨隐来到木架前,由着墨隐为她洗漱。 “你们一起瞒着我是要做什么,他要我去哪见他?” 墨隐摇了摇头:“丞相没说,只告诉我们替娘子梳洗后,自会有马车来接。” 秦观月将信将疑地看着墨隐,见她神情坦然,的确不像在说谎,于是叹了口气,只好任由着她为自己继续梳洗。 空无一人的燕都长街上掠过一只白鸽,它振翅而飞,向燕的方向去。 白鸽飞过鳞次栉比的殿,在燕宸殿前停落。 陆起章站在燕宸殿前,向那只白鸽伸出手,白鸽稳稳地停在他的掌心。 陆起章从白鸽爪边取下密信,一甩手,白鸽又展翅飞走。 他缓缓展开那卷密信,目光细细掠过信上字眼,角逐渐上扬。 阅尽最后一字时,他将密信攥紧在掌心,成一团。 “来人,备马!” 第96章 收拾妥当后,秦观月由墨隐搀着小心坐上马车,向城南向行去。 如今她逐渐显怀,车夫不敢驶快,马车慢慢悠悠,好半天才行出两三里地。 秦观月心里烦闷,又不好对墨隐说什么不是,将车帘挑开一条,没好气道:“怎么还没到?” 车夫手握车绳,边回头道:“就快了。” 秦观月强忍着心中的不耐,想着就快见到顾珩才稍微平静些,但又忍不住胡思想起来。 正值兵荒马的时候,难道是顾珩早料到要出什么事,才提前筹备让她离开。 “娘亲她在哪里?” 马车行的慢,帘外带不起风,轿内有些闷热。 墨隐轻轻为秦观拭去额角细汗:“孟夫人说要为您腹中的孩儿置办些东西,早些时候就往镇上的银铺去了。” 如今虽然他们所在的镇上不及燕都那样兵灾不断,但偶尔也会有些兵卒侵扰。 秦观月担心母亲的安危,一时没了去见顾珩的兴致,命车夫调转回头去找娘亲。 然而车夫是顾珩手下的老伙计,顾珩手下的人都似乎都只能听懂顾珩说话,其余人的话一概装作听不见。 车夫非但没有停下,反而一鞭子打在马股上,马儿嘶鸣之下,向前方疾速奔去。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一座深林前。 秦观月下车后正要对车夫发作,就看见贺风向这处走来。 贺风的剑柄上意外地别了一枚红穗,行走起来穗子不时掠过腿边,与他那张沉默冷峻的脸成了尤为突兀的比照。 若换作平时,秦观月一定会偷偷与墨隐笑话他,但今她惦记着娘亲,急步走到贺风身前。 她似乎仗着有顾珩撑,至少比起这车夫,贺风还与她有几分情。 “贺风,我要见阿娘,这车夫不听我的话,劳烦你驾车带我回去。” 贺风依旧沉默寡言:“孟夫人没事,不用担心,丞相在里面等您。” 山林马车难行,于是有四名车夫抬着一架小轿从深林里走出来,停在秦观月面前。 贺风不多话,向秦观月伸出小臂:“娘子,请。” 秦观月十分恼火,偏偏这几人又是受顾珩的命,贺风信誓旦旦地说阿娘没事,她一时也没有离开的借口,只好坐上了小撵。 小撵平平稳稳,纵然经过狭窄的山道,也没有半分摇动。 丛林深处,顾珩长身立在两座石墓前,为其中一道石碑拂去尘埃。 秦观月远远地看见那两道石碑,瞬间便明白了他为何今要叫自己来此处,先前的那些恼火与烦躁不复存在。 顾珩听见声响回身,走到秦观月身旁,伸手扶住她:“小心。” 顾珩的手心依旧有些冰凉,但相比之前温热了许多。 秦观月先前疑心过顾珩是否因为体弱虚寒所致,但很快便打消了这疑虑。 顾珩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身子像这般冰凉的,更多的时候,他烫得像是一团火,所经之处,无不燎原,灼得她发颤。 后来她才知道,顾珩是早年为了专心修道,特服了抑制情念的丹药,所以才会体凉如水。 秦观月那时没有多想,随口问了句怎么如今不见你继续服用? 说完她便后悔了,顾珩别有深意地目光落在她脸上,切身让她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扶着顾珩的手平稳站在地上,秦观月才从一瞬的失神中回来。 几个车夫离开,林间只剩她与顾珩两人。 看着眼前伫立林下的两道石碑,秦观月到不知所措。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