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许平晓得薛恒外家于商贾,连带着薛恒在这一方面都颇有经验。眼下听了薛恒的抱怨,许平眯了眯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讲堂内,早来的监生三三两两各自聚成不同圈子,正在闲聊。 “田兄,你说那薛恒当真会去食堂?” 田肃松松垮垮站着,嗤笑道:“放心,薛安远此人易被怒,却还算是一诺千金。况且他此时未来讲堂,必然是去食堂吃猪糠了。” “据说薛恒家中殷实,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如今要受这罪,哈哈哈……当真好笑!” “待会儿薛恒二人来了,我们可得好好问一问,那猪糠能入口否?热否?香否?” “……” 听着周围人不停嘲笑讥讽薛恒与许平,田肃面上神越发得意,无比舒畅。 两个七品绿袍小官的儿子,凭什么在国子监中入了诸位博士的眼? 他们这样的出身,就只配食堂的猪糠! 这群人正说着,其中一人眼尖,瞥见薛恒与许平刚巧迈进讲堂。 这人连忙高声问:“瞧瞧,这不是陪着好友一起去食堂的薛安远嘛!怎么,食堂的猪糠做得是否细?可还对你胃口?” 此言一出,田肃这一边的人都在嬉笑,惹得薛恒等四门学监生的脸是又黑又红。 薛恒怒而上前:“你们都不曾尝过孟师傅所做吃食,何以如此诋毁?” 其他四门学监生纷纷出言相助,而早课是六学混上,不少律学、书学、算学的监生亦在场,同样不。 毕竟他们三学加上四门学里的监生,都是在食堂用的朝食、暮食,田肃等人讥讽的“猪糠”二字,同样是踩着他们脸面。 “薛兄所言甚是,孟师傅做的吃食,无论是葱油索饼,还是豆浆油条,皆是我等闻所未闻的美味!” “自从孟师傅接手朝食,我每早起都不费劲,就盼着那口吃的!” “你们空口白牙就能胡诋毁,有本事你们去吃一口,方知天外天人外有人!” “……” 众位监生你一言我一语,将田肃等人的火气也勾了出来,他们当即就想应下赌约。 就在田肃开口之时,群情奋的监生中,忽然出现了与之截然相反的话来。 “唉!诸位同窗,难吃便难吃,咱们认了就是,何苦再去坑害田监生他们!” 闻言,薛恒为首的诸位监生齐刷刷转头,瞪向说此话的人,却谁也没想到此人竟是对朝食不吝赞美的许平,纷纷咋舌。 薛恒当即诧异道:“子津,你说什么胡话?” 顶着诸多视线,许平神如常,叹道:“我晓得大家都是好心,知道孟师傅做朝食极为轻松,咱们去了无须排队,量多到本领不完,故而想让田监生他们去分担一二,以免浪费吃食。” “可孟师傅做出来的吃食那般难以下咽,我们如此做,实属是一己之私,白白让田监生他们受罪,何苦来哉!” 随着许平缓缓道来,原本极为困惑的薛恒,于电光火石之间,倏地反应过来许平的意图。 他不动声地与之对视,默契地眨了眨眼,下一瞬故作怒态。 薛恒“恼怒”极了,直呼其名,大声呵斥。 “许平,你是失心疯了吗!怎能将事情代这般清楚?如此一来,我们便是想尽办法也诓不来人了!” 话音未落,周围又纷纷响起其他人的呵斥声。 “许子津,我们不都谈妥当,觉得不能只让咱们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的受苦吗!” “你这是出尔反尔!” “新厨娘做的吃食,我尝着都要吐出来了,隔夜馊饭都比这好吃。我们都是国子监学生,怎么就便宜了国子学和太学的!” 薛恒和许平眼底闪过惊喜,晓得这些出声的监生已经听懂许平言下之意。 许平不痕迹地向后扫了一眼,有少数仍然云里雾里的监生,想开口却被身边人拉住,顿时安心。 见状,薛恒继续“怒喝”许平,身后还有一堆人声援,或是扮红脸或是扮白脸,场面一度十分烈。 一旁的田肃等人,听到这儿已是大致猜出四门学想要做什么。 田肃冷哼:“自己吃着猪糠,还要拖我们下水,其心可诛!” “可不是嘛,国子监食堂的难吃,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光凭一些虚无缥缈的夸赞就想骗我们,着实愚蠢!” “许子津也是,临阵逃,不堪大用!” 对面“争吵”不停,田肃却怀着没有中敌人计的自得,百无聊赖地摆手:“散了,让他们自个儿吵吧,无趣!” 看着田肃领着人散开,薛恒这边才消停下来,各自找到桌案坐下。 那些听懂了许平二人言下之意的监生,片刻不停歇,与那些还懵懂的同窗说清楚利弊。 他们甚至约定下学之后,找其他讲堂的同窗通气,免得国子学与太学这帮子人晓得孟师傅手艺好,都来和他们抢。 等到钱博士来到讲堂时,诸位监生彼此之间完全明了缘故,忍不住暗自叹。 果然还是许子津这厮狡猾明,胆子又大,撒下如此弥天大谎,还能忍辱负重到被骂也甘心,真真是杀敌于无形之中。 吾等不及也! 而钱博士一边往前走,一边环视讲堂,着重留意了自己的得意学生许平。 看上去,许平正专心致志地温习课业,全然没有昨提起葱油索饼的不稳重。 对此,钱博士很是意。 子津这孩子没什么城府心思,心淳朴善良,从不会耍什么手段。 等到看到许平恭恭敬敬上来的罚抄,钱博士心中又泛起怜惜。 唉,想来他对子津也是太严厉了,毕竟还是个贪玩的孩子嘛。昨被斥责一句不该贪图口腹之,今子津就如此谨慎恭敬。 这般小心翼翼的子,后若是与旁人起了冲突,只怕要吃亏啊! 第18章 辣椒炒(一) 落西山,夕余晖未绝。 孟桑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食堂。 正是用暮食的饭点,许多监生面如菜地坐在里头,对眼前的两素一荤兴致索然。 他们或是吃得十分艰难,或是干扒白饭,碰都不碰菜肴一下,唯有愁苦模样如出一辙。 有监生瞥见孟桑进来,黯淡无光的双眼陡然亮了,扬声高呼:“孟师傅回来了!” 这一声喊出,食堂中大部分监生都被惊动,或近或远,或领暮食或正在吃,纷纷停下手中事,扯着嗓子和孟桑打招呼。 孟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与诸位监生见礼:“你们快些用暮食,别饿着。” 话音未落,那些陡然兴奋起来的监生,活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瞬间蔫掉。 有监生绝望道:“唉……孟师傅要是也负责监生暮食就好了。” 孟桑笑反问:“倘若我来做暮食,那你们的朝食又要谁来呢?” 闻言,周遭监生不约而同地叹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子当真难受又委屈。 许平亦在其中,遗憾道:“孟师傅还是留在朝食吧!没有可口美味的朝食,哪有力气应付一整的课业。” 坐在他身边的薛恒也道:“也是,今早孟师傅不在,总觉得朝食没以前香……” 孟桑无奈之余,又觉得这些监生颇为可。 她来国子监食堂已有十,今正是头一回休旬假的子,故而朝食是由阿兰和柱子做。 阿兰跟在她身边学了多,不说厨艺突飞猛进,但煮碗馎饦,再浇上已做好的浇头,这种活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现下监生们觉得没之前的香,大抵是心理作用。 孟桑还惦记着手里事,歉声道:“还有活要做,就不耽误大家用暮食了。” 围在周遭的监生们遗憾散去,继续和今暮食搏斗。 此番热闹场景,自然也落入到一旁为监生打菜的陈师傅等人眼中。 食堂里的庖厨师傅们不少,但从未有一位庖厨被监生如此喜,仿佛一吃不到孟桑做的吃食,监生们就会变得萎靡不振、痛苦不堪。 陈师傅看着孟桑走近,笑道:“孟师傅这手艺很凶嘛,我也吃过孟师傅做的朝食,巴适得很!” 跟他情最好的纪师傅,跟着夸赞了几句。他也尝过食堂近的朝食,对滑蛋粥赞不绝口。 未等孟桑开口,离她最近的文师傅倏地起身,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扭头出去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陈、纪两位师傅连忙找补几句,免得引起孟桑不快。 孟桑有些诧异,向两位师傅表示无碍,但心中有些莫名。 难不成她无意中得罪过文师傅? 不然怎么回回见了她,对方都鼻子不是眼睛的,瞧着很是不呢? 后厨内,魏询正急着准备监内大人们的暮食,一人看顾三口锅,忙到脚不沾地。即便如此忙碌,他还能锐察觉到孟桑进来后厨,当即拧眉。 魏询板着脸:“今该是你旬假休息,怎得来了?” 孟桑眨了眨右眼,很是俏皮:“若是缺了一天,不就少了一天额外工钱?忒亏!” 魏询是不赞同,但在孟桑软磨硬泡的言语中,最终不再“责备”。 “还有一道炒菜,由你来做,食材尽管找老徐。” 孟桑洗干净手,接过阿兰递来的装篮子,笑道:“早就和徐叔通过气,食材都备好了。” 闻言,魏询狠狠瞪了一眼笑眯眯的徐叔,嗤道:“就说你额外买豚作甚,原是和她串过口径,光瞒着我一人了!” 徐叔摊手,难得笑骂道:“魏老儿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可怜可怜你那老胳膊老腿吧!” 就着这两位年过半百老叟的吵架声当佐料,孟桑角微微翘起,开始处理食材。 上好的五花和里脊切成薄片,分别放入不同碗中。五花片搁着不必处理,仅在里脊片里依次加入盐、酱汁、蛋清、干淀粉等,抓拌均匀,倒入些许素油封口后,放到一旁腌制。1 在等待片腌制的时间里,孟桑飞快处理起其他食材。螺丝椒和辣椒切片,蒜苗切段、姜拍碎切细末……刀起刀落,每一样食材都被处理得妥妥当当,等待以最完美的面貌,与豚在锅中相遇。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