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食堂提供的是白粥和南瓜饼,尹监生全副心神都被新出的南瓜饼引了去。 那南瓜饼瞧着圆圆的,很是可。其颜如黄金一般璀璨,顶部还粘着数粒黑芝麻作点缀,漂亮极了。还未送入口中,就能闻到南瓜和小麦香气,以及醇浓的芝麻香。1 最外侧薄薄一层是脆的,里头尝来却很软糯,无需多费什么力气就能咬下或是撕下一小块,仔细品尝。 南瓜与面粉之间完全融在一处,当与热油相遇之时,便发出新的浓郁香味,甜糯可口,却一点也不粘牙。 尹监生飞快吃完一块,喝了口白粥,旋即向下一块南瓜饼发起攻势。 不曾想,这一回咬下去,却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里头竟还包了馅料! 南瓜饼被咬开一道口子,里头是深褐的红糖浆汁,正包裹着一粒粒大小不一的花生碎。因着咬出的口子太大,那红糖花生馅险些就要出来,尹监生忙不迭凑上去,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花生碎带来沙沙的口,而红糖汁又颇为黏稠,再加上软糯的南瓜饼,别有一番独特口。 尹监生嗜甜,越吃越惊,不断发出足的嗯哼声。 许平见到此景,倏地笑了:“看来尹兄今十分走运啊!” 而薛恒却面愤愤之,不道:“怎就我一人没吃到!” 尹监生惊喜道:“许兄竟也吃到有馅的了?” 不等正主回答,薛恒就睨了面笑容的许平一眼,哼道:“何止是吃到,他不仅吃到你这红糖花生馅,还额外尝到了灵沙臛馅的,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让子津赶上了……”2 尹监生问:“这是孟师傅想出来的点子?” “正是,”许平抿了一口白粥,颔首笑道,“除了无馅的,孟师傅额外做了两种馅,全都混在其中,不做任何标记。她说是全凭大家手气,讨个今彩头。” 甫一听见这说法,尹监生先是两三口吃光了红糖花生馅的南瓜饼,然后迫不及待夹起最后一块南瓜饼,轻轻咬了一口—— 里头空空如也。 尹监生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深觉遗憾,哀嚎道:“真想尝尝灵沙臛馅的……” 手气极好的许平,但笑不语。 尹监生惋惜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停下来继续用朝食。 领朝食时,阿兰就提醒过——南瓜饼的数量有限,每位监生只能领三块。 因此,他今肯定与之无缘了。 吃到半,尹监生后知后觉地问:“对了,怎不见孟师傅?往常她不是都在大桌那儿做吃食吗?” 许平叹道:“孟师傅身体不适,先去后头小院休息了。不过她瞧上去脸极差,怕是过一会儿还得回斋舍。” 闻言,尹监生期盼道:“只盼着孟师傅身体康健,并无大碍。毕竟,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多吃不到她做的朝食,我就很是忧愁啊。” 薛恒二人亦觉如是。 用过朝食,许平等人如往常一般结伴去上早课。 原本这群监生之间不过是情一般的同窗而已,自从一起尝过孟桑做的朝食,以及诓骗田肃为首的国子学、太学监生一事后,这些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监生,仿佛在一夜之间结成同一阵营。 不仅彼此言语间越发稔,而且每用完朝食,他们都会结伴往讲堂而去,边走边笑,好不惬意。 “那田肃被我们骗了好几回,已经对‘食堂难吃’一事深信不疑,哈哈哈哈哈……” “就是要达成这个局面,否则被他们晓得真相,朝食就更难抢了。” “可不是嘛!大伙千万要小心再小心,莫要馅。左右吃食全数都进咱们腹中,他们要讥讽就随他们去,不疼不,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许平温声提醒道:“等会儿分工可都记住?谁负责展愤怒,谁出来拦着,谁和稀泥,都别忘了。” “许兄且安心,定不会被瞧出破绽!” “……” 就在众人说笑间,已走到讲堂所在院落外围。 当这些监生跨进院门的刹那间,纷纷换了一副神。 一路以来的轻快笑颜悉数消失,只剩下无尽的木然绝望,仿佛刚刚在食堂遭受过巨大打击一般,绝望的情绪浓厚到像是要化为实质。 走至讲堂台阶下,就有田肃等人的嬉笑声传来。 “哎呦,今天四门学的同窗们都吃了什么珍馐美馔啊?” “田兄真是的,何必戳人家痛处?” “可不是嘛,食堂还能吃什么,当然是猪糠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得张扬肆意,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眼中尽是轻蔑。 而台阶下的诸位监生中,半数人像是被戳了痛脚,当即就要冲上去与田肃等人理论,另有一些人连忙拉住,不断轻声劝着,余下的踌躇不定、左右摇摆。 冲突很是烈,你来我往,当真好不热闹! 等到今负责早课的苏博士来了,这出都会上演的闹剧才堪堪收场。 田肃等人不屑地回了座位,还不停低声说着贬低之语。而那些或是“愤怒”或是“软弱”的四门学监生,纷纷坐到自己所属桌案前,不痕迹地对眼神。 ‘今演得完美无缺,明再接再厉!’ ‘兄台这愤怒之,表现得淋漓尽致,着实进许多!’ ‘好说好说,贤弟劝架也越发有水准了……’ 同一时分,宣坊姜记食肆刚做完朝食生意,粢饭团几乎卖光。正在姜老头等人准备收拾长案时,却来了一位模样清俊的客人。 对方言简意赅地道出来意,竟是要寻孟桑去府上,为其母做吃食。 姜老头晓得孟桑如今忙碌,定是腾不出手去做什么宴席。 若是个普通食客,直接拒了也无妨。 偏偏姜老头瞅见了对方间的银鱼袋,一时有些为难。 银鱼袋,为本朝四品及五品官员所佩戴之物,也就表明眼前这位大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绯衣京官。即便是要推拒,也得找个委婉的说辞,免得惹麻烦上身。 姜老头行礼致歉,面难:“那位厨娘找到了新活计,已经离开小店,眼下忙得无法身。您想寻她上门做宴席,只怕是不成……” 言下之意,这活接不了。 谢青章微微蹙眉,淡道:“家母近来胃口不好,身形消瘦,万般无奈才想寻那位厨娘来试试。” “劳烦店家代为问上一问,成与不成,总要看厨娘自身意愿罢?” 不前,谢青章曾在好友邀请之下,一同来姜记食肆吃宴席。当时,店中那位杏眼厨娘做出的吃食,无论是冰粉、红糖糍粑,还是凉拌丝、酥骨鱼,都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近他阿娘身子不适,常常食不下咽。大夫看过后,只说是心病,开了几帖温和滋补的方子,并提议尝试食补来解决。 奈何谢青章寻来长安城中各路庖厨,做出来百样吃食,却无一道能入他阿娘的眼。 偶然间,他想起曾经来过的这家小食肆,以及那位手艺湛的厨娘,故而专门来请人去府上,以示诚意。 不曾想,对方竟然已经离开了姜记食肆…… 未等姜老头回答,不远处听了一耳朵的朱氏,连连应声:“哎呀,自是可以的!大人且安心,我们今就去寻那厨娘,定把她找去您府上做宴席!” 朱氏谄媚笑道:“只是说动那厨娘也不容易,大人您看……” 她这么一番快言快语应下此事,打了姜老头个措手不及,想拦已是拦不住。 闻言,谢青章从怀中取出四两银子,搁在一旁的柜面上:“劳烦店家,我明再来。” 朱氏天喜地收了银钱,恨不得拍着.脯跟谢青章担保,一定寻来孟桑。 对此,谢青章面上不喜不怒,扫过姜老头紧皱的眉头,淡道:“店家不必担忧,倘若那厨娘不愿,自也不会强人所难。” 说罢,他略一颔首,转身出了姜记食肆,打马往务本坊而去。 而姜记食肆内,姜老头听了谢青章的话,眉头仍然不曾松开。 他望着喜不自的朱氏,呵斥道:“你糊涂!桑娘如今忙得不可开,哪里得出空去这位大人府上做宴席?” 一听此言,朱氏嘴角一撇,当即哭诉道:“公爹,你也不能总因桑娘是孤女,就迁就着罢?外头这位大人可是五品往上的高官,轻易不能得罪。” “更何况人家言明,即便桑娘不愿,也不会强人所难,可见不是那等欺百姓之,想来是个好主顾。” “儿媳是为了桑娘着想,”朱氏拿出帕子拭着眼角,“这位大人子和善、出手大方,桑娘真能办好这差事,不说银钱了,指不定还能央着对方帮忙寻桑娘阿翁,岂非一举两得?” 姜老头黑着脸,冷声道:“六娘,莫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不过是贪那四两银子罢了。这些高官言行不一,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差事若当真没办好,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让桑娘一个孤女如何自保?” 顿时,朱氏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狸猫一般炸了,猛地抬头。 朱氏顾不得顶撞姜老头,冷笑道:“公爹,您可是从账上拿了五两银子给桑娘。如今不过是想平账,让桑娘还回来一些罢了,有何不可?” 姜老头怒极:“桑娘来了食肆两月,每帮扶店里生意,又拿出粢饭团的食方。工钱并上方子钱,难道这五两银子不该给吗?” “前几,我已当着你的面,将装有所有姜家食方的箱子从后院地下挖出来,悉数给了素素。你如今也当晓得,这方子确实是桑娘的!姜家哪里做得出来这些新菜式?” 朱氏分毫不让:“即便如此,也不过一个饭团方子罢了。而她一个无亲无友的孤女,在咱们这儿吃住两月,做些分内事不是应该的?” 她冷笑:“想抵五两银子?也成啊,您不是从她那儿学许多吃食,再拿个三四道出来,我便不再计较。立马追出去,将四两银子还给方才那位大人。” 姜老头毫不犹豫:“粢饭团方子里,包含了松、油条、酸豇豆的三种吃食做法。若非因着桑娘吃住在姜家,那五两银子都不够!” “其余食方,我就是带到棺材里,也不会拿出来!” 朱氏不为所动,皮笑不笑:“你觉得值,儿媳觉得不值。既然您不愿,那这四两银钱,儿媳就收下入公账了。” 两人争论不出个结果,越吵越凶,朱氏又拿出“当年买食肆是她用嫁妆银填补大半空缺”的事来说理。 最终姜老头拧眉:“此事我去找桑娘。不过除了这四两银子,余下酬劳皆归桑娘。你不可再打她的主意,后也不许再为难她!” 说完也不管朱氏怎么想,姜老头扭头,怒气冲冲回了后厨。 朱氏站在原处,将扯皱的帕子胡进怀中,紧紧捏着谢青章留下的四两白银,去大堂柜后理账簿。 第22章 南瓜饼(二) 务本坊,国子监正门。 谢青章翻身下马,将缰绳予跟在后头的侍从,由大门入了国子监。 正值各学监生上早课的时辰,谢青章耳边听着读书声,一路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回廨房。 沿途,许多洒扫的杂役一看见谢青章的身影,连忙停下手中活计,纷纷叉手行礼。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