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手上不停,笑问:“魏叔想吃什么酱?咸甜、香辣或是什么酱也不加,都是很美味的。” 立在一旁看摊饼的魏询,闻言,踌躇片刻:“咸甜吧。” “好嘞。”孟桑为薄饼刷上一层咸酱。 另一站在灶台前围观的老叟,是一手抓着蛋饼一手端粥碗,吃得正的徐叔。 徐叔啧啧道:“吃什么咸甜,大清早就该来点辣的才舒坦嘛!” 那语气,活像魏询是在暴殄天物、牛嚼牡丹,恨不得以身代之。 魏询哼道:“大清早吃什么辣,都这把年岁了,不该修身养?” 两老人相看两相厌,你来我往冲了对方几句,仍不罢休。 孟桑笑听着,动作练地用铲子叠好蛋饼,将之装入油纸袋中,递给魏询。 “魏叔慢用。” 见蛋饼好了,魏询抛开与徐叔的酱料之争,接过油纸袋来。 看见蛋饼的第一眼,想来多数人都会因漂亮的外表而折服。 淡黄的饼皮,轻薄柔软,上头零散洒了许多青翠葱花,清新好看。而间或的几道淡褐的焦痕,反倒增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活泼可。 入口还带着热气,但不算烫口。外侧的饼皮闻着就有一股蛋香与葱香,咬时有一丝韧,嚼来却是软的口,而咸香酱料在其中画龙点睛,更为开胃。 酱香蛋饼配上清淡的白粥,既足了味蕾所需,又十分腹,整个人为之一振。 魏询垫了个半,睨了笑眯眯的徐叔一眼:“这平锅是你给的?” 徐叔撂下喝光的粥碗,理所当然道:“除此之外,还有中秋的糕饼模子、蒸面皮的锣锣等等,我都给置了。怎么,你觉得蛋饼不好吃?” 言下之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可没立场斤斤计较。 孟桑被两尊大佛夹在中间,连忙找补:“魏叔放心,这平锅很是好用。今可以做蛋饼,明能做生煎包,后还能摊煎饼果子、蛋灌饼……不仅不会闲置,怕是忙都忙不过来呢。” 魏询摆手,无奈道:“只是问一句,别无他意。你能用它做出繁多受监生喜的吃食,那这锅就买得值当,不必挂心。” 闻言,孟桑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魏叔放心,我会好好用此锅的。” 徐叔灌下一口粥,笑眯眯道:“对了,柱子说你决意要在坊内找间屋舍,搬出去住了?” “确有此意,”孟桑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不过我手上银钱不多,怕是只能租间偏僻些、占地不大的屋舍。” 魏询颔首:“届时我与你徐叔一同帮你瞧瞧,一个年轻女郎,总不好住得太偏。” 正在此时,陈师傅与纪师傅相伴进了食堂,笑着与孟桑打招呼。 陈师傅手,嘿嘿笑道:“孟师傅,这朝食可有剩的?大老远就闻见饼子香气,馋得很哩!” 这二位掌勺师傅近常来食堂用朝食,与孟桑也越发稔起来。 孟桑笑着颔首,当即舀来面糊,开始摊饼。 陈师傅是剑南道人,最是嗜辣。上一回见了孟桑做的辣椒油,当真是腿都挪不动,馋到双眼放光。此时,更是连连说要多放一些辣酱。 而纪师傅口味淡些,什么酱都没搁。 魏询随口问:“文师傅怎么没一起来食堂?” 正在摊饼的孟桑眨了眨眼,不免又想起文师傅的冷淡,着实不知说些什么,索默默做吃食。 陈师傅尬笑两声:“文师傅他说去后门对街买胡饼吃,不来食堂。” 魏询与徐叔无声对视一眼。 自打孟桑进国子监以来,文师傅对她的冷淡与漠视,食堂上下所有人都能瞧出来。想必文师傅不是不来食堂,是不愿碰孟桑做的吃食才对。 长此以往,怕是于食堂不利啊! 就在五人说话时,阿兰与柱子面凝重地从小门走出,往孟桑这处来。 他们抬头望见陈师傅与纪师傅,步子立即顿住,似是在顾忌什么,一时踌躇在原地。 孟桑余光发现他们的身影,察觉阿兰与柱子的神不太对。奈何锅中还有未煎好的蛋饼,轻易不好离开,便将他们两招过来。 阿兰飞也似的瞄了陈、纪二位师傅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近灶台。 未等孟桑出声,一向锐的魏询开口:“发生了何事?” 统管食堂的大师傅直接问话,不仅要答,还得事无巨细、没有隐瞒的立即说出。 而阿兰犹疑地看向孟桑,得了她的颔首,方才沉住气,将发现豆瓣酱被偷一事全盘道出。 “昨做酱时,便是我去取的豆瓣酱。当时瞧着分明,取完之后的酱面刚巧与缸内一道划痕持平。” 阿兰手上比划着,说时有条有理:“方才再去时,酱面已经落到划痕下头一指处,显然是少了一些的。” 魏询的神情陡然严肃,板着脸往小院而去,要亲自核实。身后还跟了一大串人,徐叔、陈师傅、纪师傅…… 大雍刑律严苛,抓到行窃后,打贼人五十板子都算轻判。 孟桑将灶台由阿兰看着,快步跟着一道去了。 等她赶到后院时,就瞧见一众人面都沉了下去,为首的魏询更是气到面如黑炭。 见状,孟桑便晓得“偷酱”一事是真的。 豆瓣酱缸子放在后厨小院,要来这儿只能是从食堂中穿过,或者翻墙。 墙外是寻常土地,昨傍晚又下了一场雨,如今地面还着。扫了酱缸周围,不见泥脚印,便可知并非是翻墙进院。 昨孟桑白晕倒后,在斋舍休息一,晚间来食堂用暮食后,并未立即回去,而是与阿兰、柱子留下熬制今所用的酱料。 在他们三人锁门离去前,酱料并未被人动过,换言之,此贼是今趁着他们三人忙碌朝食,找机会来的后院。 当时食堂内监生众多,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进小门,却不令人生疑的,唯有食堂内的帮工杂役。 魏询怒极:“老徐,召集所有食堂杂役到食堂等着,一个不许缺,一一搜查身上与斋舍。” “老夫亲自去廨房请监丞来!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的贼,竟然敢在国子监食堂行窃!” 周遭徐叔脸上难得失了笑意,面无表情时气势极为迫人。陈、纪两位师傅闭口不言,只当自个儿是个泥人,并盼着此贼不是他们手下的人。 魏询板着脸,猛地甩了衣袖,领着众人往食堂走。 然而不等魏询去请监丞,远远地就瞧见文师傅拽着康三,气势汹汹往食堂而来。 两拨人于食堂门前相遇,文师傅望见魏询后,二话不说将康三踹到空地上。 他昂着头冷着脸,怒道:“魏师傅,此人偷食堂的酱!”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入耳,方才还怒不可遏的魏询愣住,其身后连带着孟桑的一堆人也没反应过来。 这是……刚发现有贼,贼就抓到了? 破案速度如此之快? 一炷香前,国子监斋舍一处隐秘角落。 文师傅面冷淡,装作不在意地接过康三递来的油纸包。 掀开外头的油纸,出里头软可的蛋饼来。 甫一瞧见饼,文师傅故意撇下去的角,不由自主地提起,长了一口气。 嗯——!真香! 碍于还有手底下的人在场,文师傅克制住内心中的急迫,轻飘飘扫了一眼康三:“好了,你先去吧……” “等等,”文师傅飘忽的视线倏地定住,直勾勾盯着康三仍旧鼓囊囊的怀中看,面狐疑,“你那里头是什么?” 该不会,康三偷偷多领了两三份蛋饼? 一听文师傅询问,康三那吊梢眼中闪过慌,连忙笑道:“是家中自己腌的酱料,下饭用的。” 文师傅顿住,挑眉:“我记得你家在常安坊,与务本坊之间相隔大半个长安,这两又一直跟在我后头,哪里有闲暇工夫回去拿酱?” 康三赔笑道:“是家母今早送去后门的,小的这不是怕您久等,所以来不及放回斋舍,就赶忙帮您领朝食去了嘛……” 听康三提起领蛋饼一事,文师傅咳了两声:“嗯,你办事很利索,倒也并非这般急。好了,你且走吧。” 闻言,康三赶忙要走,却又被喊住。 文师傅咀嚼着口中蛋饼,言辞有些含糊:“听闻你祖上河北道的,想来做的酱料别有一番风味。” “且让我尝尝,若是味道尚可,我便买去一半的酱,放心,不会少了银钱。” 其实吧,他倒也不是缺酱料,实则是晓得康三家中有一老母,身子不好。终归是他手下的人,就想变着法给康三些贴补,好买些厚实料子给老人家做身冬衣。 文师傅一边与康三说话,一边又咬了口抹酱的蛋饼。 啧啧,这饼子皮好吃,酱更是一绝,咸辣可口,增不少啊! 话说到这份上,康三讷讷笑了一下,到底不好拒绝,便慢腾腾掏出怀里的小罐,掀开上头的盖。 文师傅本就不在乎此酱到底美味与否,故而伸指头去蘸酱来尝时,便有些漫不经心。 然而等舌尖触及酱汁,入口先是浓浓咸辣味,随后在口中与津混在一处,味道变淡了些,迸发出香味来。 文师傅的神却渐渐凝固住。 他默不作声又蘸了一指头酱,抿了又抿,尝了又尝。继而又专门咬了一口蛋饼里酱料最多处,眯眼咀嚼。 最终,文师傅顾不得可口美味的蛋饼,胡往怀中一,揪住了康三的衣领。 “康三,你说实话,这酱哪儿来的!” “为何跟蛋饼里的酱料相差无几?” 食堂内,文师傅掐去“蛋饼”的部分,将前因后果通通说与在场诸人听。 文师傅怀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和震惊,看也不看胆颤惊慌的康三,冷道:“康三偷了孟师傅做的酱,谎称是家中私方,去外头卖个好价钱。如此偷耍滑的行窃之辈,我文某不敢再用。” “现今,我已将此贼与所窃之物带到魏师傅跟前,随后是由监丞处置,还是私了,我便不管了!” 说罢,文师傅将陶罐到柱子手上,转身便要走。 许是方才他踹康三时动作太大,身上衣裳松开许多。 忽而,有一个油纸包从其怀中掉落到地上,出一截蛋饼来。 文师傅尚来不及惋惜饼子沾了半的泥,最先意识到是自己身处何地,以及周遭都站着谁。 神各异的一堆人中,就有一直默不作声的孟桑。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