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切准备妥当,静琴快步绕过屋门口的一架六扇屏风,传杜昉与其身后婢子们进屋。 杜昉不便直面凤颜,隔着屏风,恭声道:“此为庖厨献上的竹筒饭,共有四味,请殿下品鉴。” 昭宁长公主嗓音听着“虚弱”极了,气若游丝:“章儿一片孝心,且掀开让本瞧瞧吧。不过,本眼下没什么胃口,着实不想用……” 忽而一股浓郁香气在屋中散开。 是列在首位的婢子遵从吩咐,将竹筒的上半段掀开,出里头的腊竹筒饭来。 深红的腊丁、鲜绿豆、金黄玉米粒混在江米饭之中,其上还敷了一层漂亮的油光,紧紧实实被填在劈开一半的青翠碧绿的竹筒里。 各种鲜亮颜,仿佛是顶尖画匠心调配,进而呕心沥血绘制成的绝美画卷,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散出的香味,也足以勾出肚子里最深处的馋虫。 昭宁长公主未说完的话悉数回肚子,直勾勾盯着那腊竹筒饭,情不自地支起身子,要看个仔细。 她面上装着虚弱,内心挣扎不休。 自打龚厨子随母后离了长安,就再没闻见过这般香味人的菜食。 嗯——好香! 屏风外,杜昉似有些讶异,又有些习以为常。 前头来了数不胜数的庖厨,谁没点真功夫在身上,哪个做出的吃食不可口? 即便如此,也没一道菜食入了长公主的眼。就算是鼎鼎有名的曲大师傅出山,最终也是铩羽而归。 毕竟殿下品遍珍馐,什么金贵膳食没用过? 想来这次,依旧是便宜他们这些侍从仆役了。 杜昉恭声道:“既不合长公主的胃口,杜昉这就让婢子们撤下竹筒饭。” 昭宁长公主:“……” 其实,这饭合本胃口的。 好在静琴最是悉昭宁长公主的脾,晓得她家殿下见了这竹筒饭,哪怕多忍耐悉数付之东,也定然是要尝上一口,再论其他。 于是静琴赶在昭宁长公主开口前,当机立断站了出来。 她绕出屏风,凑到杜昉身侧,低声道:“殿下近渐消瘦,不止阿郎担忧,我们这些下人也放心不下,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杜侍从,你不若先将这竹筒饭留下,我好生再劝一劝殿下,兴许能劝动呢?” 闻言,杜昉虽然可惜不能一尝竹筒饭的美妙滋味,但依稀窥见了希望。他连忙谢过静琴,带着一众婢子退了出去,免得误了要紧事。 待到屋内只留下了心腹,昭宁长公主猛地掀开身上薄被,趿拉着鞋奔至桌案边,狠狠了一口香气。 “好香的吃食!”昭宁长公主赞叹一句。 静琴笑着问:“可需将余下三枚都打开?” 昭宁长公主摆手:“不必,一样一样来才有乐趣。” 说罢,她接过玉勺,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腊竹筒饭。 饭入口中的那一刻,腊浓香、江米甜香、豚油醇香,再带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竹子清之气,悉数充盈齿之间。 尤其是豚油香味,最是不加掩饰,赤..地为一整道吃食附上最直白的点缀。原本清甜的江米与浓厚豚油充分融为一体,表面覆着一层油光。 明明是看似最不相干的食材,却在此时此刻碰撞出无可比拟的极致滋味。 稍加咀嚼,江米甜糯、腊微硬,豆、玉米粒被咬碎之后,会绽出些微汁水,与若隐若现的竹香一起,在舌尖齐齐迸发。 这些子以来,昭宁长公主只用一小碗膳食,眼下腹中空空如也,越吃越饿。她尽情用了好几勺腊饭,方才将目光投向另外三只未开盖的竹筒,眼中是期待。 静琴晓得今已经破戒,必然拦不住。她暗暗叹了口气,走到第二只竹筒处,帮她家殿下掀开盖子。 这回是纯江米馅,洁白如冬刚落下的雪,上头还裹着一层竹膜,清新自然。盘中另配一小碟细糖,应是用来蘸着吃的。 刚巧方才吃了咸口的,嗜甜的昭宁长公主见之心喜,换了一双干净玉筷。 单品此饭,仅有江米甜糯与翠竹清香,本真原味虽好,但不免略显寡淡。 可一旦夹了一小块从糖碟中仔细裹上一圈,再尝时,就会受到一粒粒糖黏在江米周遭,遇到津则缓缓化开,嚼时发出隐隐清脆声响,口鼻之间尽是甜的滋味。 昭宁长公主好甜口,对蘸糖的竹筒饭更为喜,直等用了一半,方才吩咐静琴开第三枚竹筒。 这一回,竹筒里盛着棕褐豚饭,一块块肥瘦均匀的豚镶嵌其中,整体闪着油光,另被一层竹膜裹住。扑面而来的豚咸香,即便是偏好甜口之人,也无法抗拒。 夹出一块连着豚块的饭,细细品了。 昭宁长公主双眼一亮,咽下之后,笑道:“倒是很像母后端午时,常让龚厨子做的咸粽。豚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江米浸透了酱汁,用着很香。” “婢子闻着,确有几分龚御厨做的粽味道,可见做竹筒饭的庖厨手艺着实很好,”静琴微笑,手停在第四枚竹筒饭上头,“余下最后一枚,殿下可还想再尝上一尝?” 前头三只竹筒饭一一吃过来,昭宁长公主已觉得腹中有些撑。 不过这四枚竹筒一一打开,颇有些乐趣,勾起昭宁长公主一丝好奇。 她放下手中玉筷,单手支着下巴,懒懒道:“不尝了,就瞧瞧是个什么模样吧。” 静琴依言掀开。 苍翠竹筒之中,黏糯的白净米粒与红豆纠在一起,静静散发着香甜气息,乖巧可。 “竟是红豆?”原本兴致缺缺的昭宁长公主顿时坐直,重新执起玉筷,往第四只竹筒伸去。 “静琴,本觉着还不是很撑,可以再用些。” 随侍一旁的静琴无奈闭了闭眼。 不得不说,各竹筒饭中,还是红豆配江米最为甜可人。红豆透后,带来沙沙口,香气人,与甜糯江米混在一处,配着翠竹清香,吃来无比服帖。 只要是嗜甜之人,都无法抗拒它,遑论昭宁长公主还偏红豆一物。 眨眼间,第四只竹筒里的红豆竹筒饭消去大半。 而昭宁长公主完全吃撑,坐在原处不断着肚子,颇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 好端端的,作甚一个个打开? 倘若一口气全开了,就能发觉里头藏着红豆做的吃食,尽情吃个舒自在了! 旁边侍奉的静琴在看见红豆的一刹那,就准确无误料想到了她家殿下会有什么反应。 眼下来不及再度叹气,她连忙吩咐另一沉稳些的婢女,悄悄去长公主院中的庖屋,备些有助克化的饮子来。 昭宁长公主餍足地闭上双眼,喟叹:“自打龚厨子离开长安,本许久没用上这般好吃的菜食。” “也不晓得这回章儿从哪儿寻来的好厨子,当真有些本事。” 静琴扶着她去榻上坐下,无奈道:“殿下不若想想,等会儿要编个什么由头,方才能让杜侍从信了这竹筒饭不是您用的。” 昭宁长公主摆摆手,随口道:“这有何难?且说是你们馋了吃食,央我赏下。” “左右还剩一些,瞧静云她们也有些馋,不若就此分了吧。” 得了金口玉言,一旁的婢子们嬉嬉闹闹抢吃食去了,唯有静琴陪在榻边,帮昭宁长公主胃,动作仔细又轻柔,力道适中。 不一会儿,四只竹筒饭便被数位婢子们分了个光。 杜昉再度被传唤进来时,瞧见空空如也的竹筒有些讶异。随后一听是长公主只用了一勺红豆馅的,就搁了碗筷,将余下赏给了婢子们。 他便信了大半。 是了,毕竟如此多的分量摆在这儿,哪里能是殿下一人吃得下的? 只不过,连阿郎亲自请来的孟师傅,其所做美味吃食,都无法让殿下尝一口……这可如何是好啊! 罢了,且先顾着眼前事吧。 杜昉敛去忧虑,叉手恭声道:“原本郎君是想让孟师傅为殿下烹制暮食,但既然孟师傅的手艺依旧不合殿下胃口,某这便令其归家。随后禀与郎君,另寻佳厨。” 嘴上说着不合胃口,实则心中尚在回味着方才竹筒饭滋味的昭宁长公主,顿时哽住。 这怎么,有点搬起石头砸自个儿脚的意思? 昭宁长公主轻咳两声,“虚弱”道:“既是章儿特意寻来的,也是一片孝心,不好辜负,便让这厨子再试一试暮食罢。” 见长公主亲口说要再试试,杜昉自无不从,应了声“喏”,敛声屏气退下。 屏风后头,软榻之上。 昭宁长公主一听人走了,立马神奕奕地坐起身。 静琴劝道:“便是再美味,殿下也不应一次用这么多,甚是伤身啊。” 可惜她家殿下全然听不进去,兴致道:“静琴啊,你说这庖厨,晚间会做些什么暮食?” “哎呀,本都好几没吃玉龙臛、金玉羹……” 听着昭宁长公主一口气报着菜名,静琴一边帮她胃,一边摇头。 看来,殿下这回极有可能要前功尽弃了。 国子监廨房,谢青章妥帖收好文卷,要归家。 他刚走出国子监大门,就瞧见阶下已经候着两位好友——大理寺少卿汤贺、京兆府少尹王离。 这二位都是大忙人,平里能见着一位都是不易,难得凑这般齐。 见谢青章出来,王离立即挂上灿烂笑颜,热络道:“修远,咱们多未见,真真思念得紧,不若今去你家中用暮食罢?” 谢青章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昨刚与你去丰泰楼吃了鱼脍。” 王离笑意凝住,尴尬地笑了两声。 “一不见如隔三秋嘛,哈哈……” 一人败北,另一人顶上。 汤贺拱手,正道:“许久不曾拜会昭宁长公主,听闻长公主殿下近来身子不适,身为晚辈,自当前去探望。” 谢青章接过仆役递来的缰绳,慢条斯理道:“多谢雁秋心意,只是家母近不见外客,便不招待了。” 一旁竖起耳朵听的王离急了,破罐破摔道:“好了,不就是听闻你请来了姜记食肆的厨娘,故而想去你家中蹭顿暮食?” “谢修远,你就说让不让去吧!” 汤贺也拿谢青章这刀不入的子没办法,无奈道出真正来意。 “前几我与夫人话家常,无意中说起在姜记吃过的红糖糍粑,不曾想被珍娘听了去,吵着要吃,已经闹我好几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