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不必多礼,”谢青章虚虚扶了一下,“于我而言,不过是顺手帮女郎一个忙,这与使我阿娘开怀相比,着实不是一桩麻烦事。” 闻言,孟桑收手,抬眸望向对方。 恰好瞧见谢青章眉目淡然,坚定又温和地承诺:“你放心,此事我应下了。” 来长安近三月,孟桑从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到现如今入了国子监食堂、租下宅子,身上也有了些银钱。子在变好,可寻找阿翁一事始终没有着落。 今她拿着宋七娘给的单子,一家家上门去问,又被各家阍人赶了出来,当是个什么神志不清、攀关系的人。 正当她觉着找阿翁一事无从下手,不免有些绝望时,得了谢青章一句坚定又温和的“放心”“我应下了”,仿佛一刹那过后,心中又涌起无穷无尽的希望。 无论之后是否能寻到阿翁,无论这位素未谋面的阿翁,是否愿意花耗大力气去寻他的女儿,但此时此刻,孟桑好生松了一口气。 是这近三月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安心。 孟桑再度叉手,郑重又行一礼:“谢过谢司业。” 望着眼前年轻女郎坚决模样,谢青章到底没有避开,受了这一礼,方才让孟桑起身。 “京中姓裴的官员甚多,你又是孤身一人,想来便是去到宅前拍门,也见不着主人家。” 他收了发簪,又将宋七娘拟的单子执在手上晃了晃:“这份单子我先收下了。” 孟桑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对方又补了一句:“私下收集官员名册,此举不妥,后莫要再做了。” 闻言,孟桑有些窘迫,先是告罪,随后老老实实保证不会再犯。 两人又就着方才孟桑提到的事情,细细谈了一会儿。 末了,孟桑起身告辞,自行家去。 谢青章仔仔细细净手,这才起身下楼。 楼下,杜昉正牵着马车,在茶肆门口等着。他刚和先出来一步的孟桑打了招呼,目送后者走远。 见到谢青章从茶楼之中走出,杜昉笑着他家郎君上马车,一边道:“阿郎,这位孟厨娘当真有趣。方才还和我夸,说您不像是高官贵胄府中出来的绯衣高官,没什么架子、子好、心地善良呢。” 谢青章刚坐定,就听见这一句,忆起方才匆匆一瞥,瞧见的孟桑和杜昉说话时的笑颜。 倒是比方才在他跟前,要放松、惬意许多。 谢青章合眼,淡道:“外祖母最是不喜家中人摆什么排场和威严,我自然遵从长辈教导。” 杜昉被这正正经经的回答一噎,颇有些无奈。 阿郎啊阿郎,您总是这般一本正经,怪不得讨不了年轻女郎的心。 杜昉无声叹气,收拾马扎时,随口闲扯一句:“这儿是延康坊,孟小娘子走回国子监,怕是得花些工夫。” 车内,正在闭目养神的谢青章睁开双眼,微微皱眉:“你怎晓得她在国子监做活?” 闻言,正在合上车门的杜昉停下动作,低了声音,笑道:“莫非郎君不晓得?阿郎不必瞒着,我晓得你们早就认识呢!” 谢青章抿,没答这一句:“为何以为早就相识?” 杜昉很是坦然:“您这好端端的,忽然去宣坊一家不出名的食肆请厨娘,本身就很怪异。” “后来在府中庖屋相遇,我见阿郎边似是带笑,眉眼不像往常那般冷淡,便是和王少尹、汤少卿在一处时也鲜少这般神。瞧着就像是认识孟厨娘,或许情还不错呢!” “再说今,阿郎您竟然很是相地要了人家的吃食……” 杜昉说得头头是道,不断点头肯定自己。 谢青章隐隐头疼,难得觉着杜昉这个陪着自己一道长大的侍从,有些聒噪。 终于,谢青章抬手敲击车壁,打断对方的各种推断,冷淡问:“依你的子,难道没问过孟女郎,是否在监内见过我?” 杜昉笑了:“自然问了,当时孟厨娘还推说不曾见过,差点将我糊过去呢。” “您也真是,既然相识,何必让我当时在宣坊候着?不若直接去国子监后门好了,省得孟厨娘多走好些路。嗯……不对,还是郎君想得妥当,直接去国子监难免惹人闲言碎语,于孟厨娘不是件好事。” 谢青章无言以对,深觉从前对杜昉“机”的评断,着实有些过誉。 这时,杜昉觑着谢青章拉下的一张脸,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讷讷道:“这……之前真不曾见过啊?” 谢青章掀了掀眼皮,不想搭理他。 杜昉有些尴尬,装作咳嗽,然后合上车门,准备离去。 “阿郎,咱们是回府吗?” 谢青章轻轻呼出一口郁气:“去叶相公的故居。” “好嘞,阿郎坐稳。” 马车徐徐而行,车轮碾过黄土夯实的地面,发出细微摩擦声。 谢青章耳子未曾清净多久,就在马车驶入空旷街道后,杜昉又管不住嘴了。 “阿郎,叶相公府上的小郎君,是不是中秋后就回国子监啦?” “听说叶小郎君是吃了国子监食堂里的吃食,上吐下泻,大病一场,这才回了府中修养。现如今换成了孟厨娘,想来叶小郎君后不必再遭罪了。” 谢青章深深气:“杜昉。” “啊,阿郎唤我何事?” 谢青章面无表情:“闭嘴,聒噪。” 车门外的杜昉讪讪合上嘴,深觉孟桑方才说得不对。 他家阿郎,石头做的人,哪来的温和! 当傍晚,吏部尚书府上。 田肃刚从外头回来,和一群好友喝到酒酣耳热,酒劲儿正往上翻涌呢。 他刚踏入自己的院子没多久,田母就急匆匆寻来。 瞧见醉醺醺的儿子,田母先是一皱眉,让婢子打来冷水,给他擦脸。直至田肃恢复些许神智,唤了一声“阿娘”,田母方才让婢子们退下。 她没好气地质问:“月饼呢?” 田肃有些懵,脑袋残余些许眩晕,不自觉反问:“什么月饼?阿娘,您今不是出去赴宴了吗?” 田母理所当然道:“就是你们国子监食堂发的月饼啊。” “今我去赴宴,各家官员女眷正就着国子监食堂做的月饼,热热闹闹说个没完。听着是你们国子监食堂给各位大人以及监生们的发的月饼,什么灵沙臛馅、枣泥馅、果仁馅,还有什么鲜月饼、冰皮月饼,说是用着无比可口。” 田肃更茫然了,甩甩头,扶着田母坐下:“哪来的月饼,未曾听过此事啊!再者,国子监食堂的东西,那都跟猪糠似的,那能吃吗?” 田母坐定,蹙眉道:“我自也听过传闻,可今昭宁长公主来宴席上面,听各家女眷在谈论国子监月饼,竟然也夸了好几句,说是比丰泰楼曲大师傅亲自做的还要好。” “昭宁长公主子似皇太后娘娘,于各吃食最是挑剔,能被她夸成这样的,定然不会差。” 说到此处,田母瞪着田肃:“阿娘今赴宴,对这月饼一无所知,差点被落了面子。” “二郎你说实话,是不是自个儿将月饼吃了?” 田肃那浓眉拧得紧紧的:“非是儿子诓骗您,当真是没听过什么月饼,也没见其他监生去食堂领……” 说着,田肃陡然忆起薛恒领着一堆监生,往斋舍而去的匆忙紧张模样,瞬间灵台清明。 难不成,当真是往食堂,而非斋舍? 可若是食堂的吃食变得可口,缘何许子津与那些监生来上早课时,都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难道不应是直接到自己跟前,耀武扬威个没完没了? 田肃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连田母离去都不曾发觉,脑子都在纠结各种缘由,死活想不明白。 罢了,明去寻人问上一问,也就晓得究竟了。 两后,申时,国子监后门。 孟桑与后门阍人笑着打了招呼,步伐轻快地朝食堂而去。 中秋节,国子监放了三假,又免了八月十八的早课,允监生明再归监中。 平里,从后门走去食堂时,路上就瞧不见什么人。眼下大多监生不在监中,人就更少了,一路上便是连杂役都鲜少能看见。 因此,孟桑忽而瞧见前头有一男童时,不免有些惊讶。 这是哪家孩子,怎么还穿着监生制式的衣裳呢? 孟桑步子大些,走得又快,没几步就追上了那小郎君。 说来也有趣,那小郎君警觉得很,没等孟桑靠近,他就刷地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孟桑。 小郎君身着浅监生袍,柔软头发规规矩矩梳起来,一张小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大眼睛黑白分明,圆溜溜的。他的相貌分明俊俏又可,偏生把粉嘴抿成一条线,眉眼装出凌厉。 他老气横秋地问:“你是何人?” 孟桑一眼瞅见了小郎君身上挂着一块木牌,写有“国子学叶柏”的字样,暗自称奇。 这小郎君瞧着七八岁的样子,竟然是国子学的监生? 哪家高官贵胄如此狠得下心,把这么一位俊俏可的小郎君送来国子监! 孟桑半蹲下身子,眉眼柔和,笑道:“我是食堂的庖厨。” 叶柏眼中的警惕之未消,狐疑道:“你穿的是寻常胡服,并非国子监食堂庖厨的统一制式,再者,你侧也未曾挂上木牌。况且,所有监内的人我都记得,却没瞧见过你。” “你说你是食堂庖厨,可有凭证?” 闻言,孟桑哑然,甚至还有些想笑。 这位小郎君倒是口齿清,说话时条理清晰,聪明得很哩! 孟桑从怀中掏出木牌给他瞧:“看,这下信了吧?” 她这些子早就跟后门阍人混了,不需次次出示木牌,加之今大批监生又未回来,孟桑便随意了些,不曾挂上。 见到木牌,前后翻着瞧了瞧,叶柏这才不那么防备。 他眨了眨眼:“你也要去食堂?” 孟桑笑着点头:“对呀,看来我们同路。” 叶柏无所谓道:“成吧。” 随后,他双手背在身后,率先迈步往食堂走。 瞧他这小大人模样,孟桑就憋不住笑,连忙站起身,放慢步伐走在他身边。 孟桑好奇地问:“依你方才所言,你竟将所有国子监内大人、监生、杂役等等人的模样都记住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