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所知,朝中上下官员姓叶的可没几位,其中仅少数几家的适龄郎君入了国子监。今是旬假,大多监生要么归家与家人团聚片刻、要么结伴出去玩耍取乐,能留在国子监内的叶监生…… 恐怕只有他家小郎君了。 回想方才女子所言,叶简越发诧异。 所以,他家小阿柏不归家是为了和人学蹴鞠? 阿柏何时转了子? 不对啊,儿子你想学蹴鞠怎得不来寻阿耶?阿耶这技艺可是承自你姑姑,放眼长安城也算数一数二了! 没等叶简想出个究竟,就瞧见身着浅常服的谢青章从院门内跨出。 从阿兰口中问出孟桑二人去向,谢青章刚一出食堂所在小院,就瞧见了站在五步外的叶简。 谢青章顿了一下,叉手见礼:“见过叶侍郎。” 叶简回礼,倒也不掩饰自己无意中听了墙角,坦然一笑:“托修远之口,我总算晓得自家小郎君去哪儿了。” 谢青章微微颔首,淡道:“恰好某要去寻人,叶侍郎可要一同前往蹴鞠场?” “自然,”叶简侧身,与之一道往蹴鞠场所在走去,不动声地打听,“想来修远与教阿柏蹴鞠之人相?” 谢青章神如常,缓声道:“乃是食堂内一位厨娘,子活泼些,与叶小郎君情很好。” 听到叶柏在国子监内到了朋友,叶简心中大喜,也不在意这位朋友乃是食堂庖厨,笑着问了谢青章一些有关这位厨娘的事。 谢青章顾及着孟桑不想认亲的态度,故而对于孟桑的事情说得都很简要,只说是对方庖厨技艺绝佳而得了昭宁长公主的青眼。 听着听着,叶简这心里头又是欣喜,又是忧愁。 哎呀,该不会儿子是心萌动,瞧上这位二九年华的年轻小娘子了吧! 啧,看不出来啊,原来傻小子是喜年岁大些的? 秋风徐徐,两人一路轻谈,渐渐走到蹴鞠场附近,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叶柏“愤怒”的质疑声。 “飒飒!你不是嗦要教我的嘛,怎么又自己玩了?” 叶简眉心一跳,只觉得他家阿柏说话口音怪怪的。 紧接着,传来俏丽的女子嗓音:“就一个,再让我踢一个嘛……” 这时,叶简二人已经来到蹴鞠场边,可以瞧见里头情形。 只见一位杏眼女郎灵活地用腿脚颠了几下毬后,将毬直直往上踢,待到其飞速下坠之时,她瞅准时机用力一踢。 叶简顿时觉着眼前一亮,忍不住喝彩:“好!” 而那毬再度高飞,顺顺畅畅地穿过风.眼后,直往叶简二人所在之处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叶简立即面而上,三两下就用腿稳住了飞来的毬,随后灵巧地用胳膊将之挟住。 场内,孟桑瞧见谢青章与一位面生的壮年郎君,颇有些好奇。 而站在她身旁的叶柏先是一愣,接着眼中涌出心虚,不断偷瞄朝着向此处走来的叶简二人。 他纠结片刻,最终一本正经地叉手,先冲着谢青章恭声道:“学生见过谢司业。” 又朝向叶简,轻轻唤了一声“阿耶”。 听到这声“阿耶”,孟桑陡然意识到谢青章身边这位面带三分笑的壮年郎君是谁了。 叶相过继的儿子,她名义上的舅舅——刑部侍郎叶简。 趁着人还未到跟前,孟桑敛起眼中万般情绪,神自若地叉手行礼:“见过叶侍郎、谢司业。” 晓得这是自家儿子唯一的朋友,叶简一点官威都无,客气极了:“女郎快请起,我还未谢过你平对阿柏的照料以及教他蹴鞠。” 孟桑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来,顺而起身。 叶简挑眉望向心虚不已的自家儿子,摆出一副威严模样,故意哼道:“阿柏,你可知错?” 孟桑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却又只能按捺下来。 而叶柏不由打了个灵,耷拉下小眉,乖乖道歉:“是阿柏错了,不应贪恋玩乐、荒废课业……” 话未说完,就被叶简打断。 他睁大双目,诧异道:“阿柏,这算什么错?你愿意出来玩,阿耶欣喜还来不及呢!” 说着,叶简凑到一脸惊讶的自家儿子面前,毫无顾忌地蹲下身,伸手捏住叶柏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恶狠狠地“训斥”。 “你错在不告知阿耶实情,否则阿耶定然提早备下蹴鞠服,而非穿来这一身碍事的圆领袍,等会儿本放不开手脚!” 叶简扬起长眉,振振有词道:“还有,你要学蹴鞠,怎得不来寻阿耶?莫非你瞧不上阿耶的蹴鞠技艺?” “阿耶跟你说啊,你要真这么想,那阿耶是会伤心的!” 不仅叶柏傻眼了,连带着孟桑和谢青章都有些哑然。 这位在官场上雷厉风行的叶侍郎,对内可真是……十分有趣。 叶柏傻愣愣地听完,余光扫见孟桑和谢青章后,忽然反应过来,整张小脸都憋红了,急急忙忙上前捂住他家阿耶没完没了的一张嘴。 脸皮薄的小郎君羞愤不已:“阿耶你在胡嗦些什么!” 看见叶柏急到跳脚,叶简这才心意足地站起来,瞬间恢复了绯衣高官的从容,冲着孟桑二人笑道:“父子俩闹着玩,让二位见笑了。” 孟桑与谢青章对视一眼,同时颔首浅笑,动作极为统一。 见状,叶简更为自在,弯拍拍叶柏的肩膀:“阿柏,你换牙了怎得不和家里说?” 叶柏尚还沉浸在被阿耶戏的郁闷之中,往被刻意制的小脾气也被逗了出来,稍稍偏过头不搭理叶简,粉嘴也微微努着。 阿耶真是……真是太不着调了! “浑小子,竟还生起你阿耶的气来,”叶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又拍了下自家儿子的小肩膀,直起身子望向孟桑,“我也会些蹴鞠,不介意一起教阿柏吧?” 全须全尾地看完叶简父子的相处,孟桑对这位名义上的舅舅很有好,当即笑道:“自然,不过还请您稍等片刻。” 说罢,孟桑转头冲着谢青章:“还未来得及问,谢司业寻我有何事?” 谢青章眉眼舒展开,眼中带着细碎的温和笑意:“不是什么要紧事,女郎先教叶小郎君蹴鞠吧。” 孟桑也不多问,只笑着道了声“好”,便与叶简一并带着叶柏往场中央去了。 场内,气鼓鼓的叶柏往左瞧瞧,看见叶简耐心地演示蹴鞠,过了一会儿又扭动脑袋往右瞧瞧,望见孟桑在细致说着蹴鞠踢法。渐渐地,叶柏忍不住出无限兴奋,只觉着今是他最开心的一。 如果阿娘也能在旁边看着就好了,她一定也会很喜的。 嗯,他决定不生自家坏阿耶的气啦! 片刻后,叶柏面无表情地站在谢青章身边,心中愤懑不平。 说好了教他玩蹴鞠,为何他们俩教着教着就比起谁的蹴鞠技艺更好了? 桑桑和阿耶真是太过分! 场外,一大一小并排站着,静静观赛。 场内,孟桑与叶简正在比拼蹴鞠,局势胶着。 自打叶简入朝为官后,其实已经许多年不曾好好踢过蹴鞠了。今他与孟桑遇见,实乃是棋逢对手,勾起了昔他对蹴鞠的喜,一时兴起便忘了教叶柏的事,扬声要与孟桑比试一场。 眼下,叶简控着毬,顶着孟桑密不透风的包围,要用最擅长的步伐从一侧突围。 然而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原本作势要扑向他右侧的孟桑,忽然打了节奏。在毬被叶简运到左脚下的一刹那,孟桑灵活调转了方向,鬼魅一般抢先从叶简左侧而过,同时一个伸腿,就将对方脚下的毬抢了过来。 一眨眼的工夫,场上局势倏地扭转。 于场外人看来,是孟桑步伐妙,利用错身和叶简的漏抢了毬,技艺细腻又大胆。 对叶简而言,这一种无比悉的抢毬方式,仿佛在一瞬间将他拉入到二十多年前的无数次对局之中。 打开陈年回忆的大门时所扬起的灰尘,毫不留情地扑了叶简面。他能清晰地受到,有一种被雷电击中的酥麻从头顶贯穿直下! 叶简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孟桑的一举一动,眼中俱是骇然。 而孟桑夺得毬后,也不敢轻敌,扭身将毬运到合适位置,扬腿将之踢向风.眼。 看到毬稳稳穿过风.眼,场边传来叶柏的惊叹,以及谢青章的鼓掌声。 “飒飒好厉害!” 这一声,将叶简飞远的思绪悉数拉回,分辨叶柏说了什么后,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其中包含的情绪浓烈到要溢出。 不是飒飒,而是……桑桑吧? 是那个他登门拜访无数遍,才好不容易从昭宁长公主口中问出来的,他家阿姐亲生女儿的名字。 桑葚的桑,孟桑。 孟桑平复着心跳,很是自然地转身望向叶简,笑道:“叶侍郎,这局我先……” 当她与叶简四目相对之时,孟桑莫名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驱使着,忽然合上了嘴,没有多说一个字。 场上陷入了寂静,唯有秋风穿梭而过,吹起两人微微凌的发丝。 叶简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郎,试图从对方的眉眼中寻到故人痕迹。他抿着,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着,整副身躯都死死绷住。 半晌,直至场边叶柏都发觉了不对劲,叶简才艰难地开口。 “这位小娘子,你可识得一位名唤叶卿卿的女郎?” 孟桑半垂下眼帘,下心头万般滋味,轻声道:“叶侍郎,儿只识得裴卿卿,不认识什么叶卿卿。” 此言一出,叶简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了半步。他竭力下膛里奔涌而出的震惊、喜悦、唏嘘等等情绪,看着孟桑坚定的神,忽而笑了。 “对,你说得对,是应唤作……裴卿卿。” 叶简顺了一口气,望向场边,扬声道:“谢司业,劳烦你带着阿柏出去转一转,我与孟小娘子有事要商量。” 场边,谢青章没有立即带着叶柏离开,而是先望向了孟桑。在看清对方轻轻颔首之后,他才温声与叶柏说着话,领着小郎君离开此处。 目送一大一小走远,叶简已经平复了心中各种情绪,朝着孟桑温声道:“看谢家郎君的态度,想来你已从昭宁长公主那儿得知了所有陈年往事。” “放心,我听得懂你不想认亲的意思,不会将此事告知叶家其他人。” 孟桑愣怔着抬头,撞入对方写温柔、疼的目光里:“您……” 叶简眨了眨左眼:“现在能与我说一说你与你阿娘的近况了吗?” 孟桑抿,翘起角,点了点头:“好。” 待到谢青章领着叶柏回来时,场内二人的谈已经到了尾声。Zgxxh.oRg |